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燕窝

林溪被抱高,便也能看到尹岑玉脖子上的伤痕,大眼睛里立时泛起了水光:“哥哥怎么了?受伤了吗?爹爹打你了吗?”

张姨娘黯然落泪。女儿还小,根本不知道哥哥被送进宫意味着什么。

“都怪姨娘,姨娘给你生了这副模样,却护不住你……”张姨娘抹了抹眼泪。

儿子长得像她,张姨娘原本还挺高兴。男人总是希望子肖其父的,夫人生的嫡长子像老爷,自己儿子不像老爷不受宠,便不会引得夫人和嫡子忌惮。

她并没有什么野心,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的,所以在后院也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后来果然如她所想,老爷并不大看重这个儿子。张姨娘生性软弱又胆小,虽生了张貌若天仙的脸,却并不懂得邀宠。加之府里又进了新人,林植很快把年岁渐长的她抛在了脑后,夫人便也没将他们母子放在眼里。

这些年的日子过得虽不算好,但胜在平稳。张姨娘心里想着,将来儿子若能考个功名做个小官最好,若不能,跟着旁支做生意也是条生路。

可谁知三年前却出了变故。

那时旧朝覆灭,新君登基。原本战乱便对林家有些影响,但对于后院的张姨娘而言,不过是餐桌上少两道菜,每季少裁些衣服罢了。

可那日老爷下朝归来,却罕见地把林深叫到跟前端详许久。

张姨娘后来才知道,自己儿子竟和那位新帝心尖儿上的人长得极像。那几日夫人看她的眼神儿都不对劲,张姨娘还没想通这对林家能有什么好处,对自己母子会有什么影响时,那人却忽的死了,而他们母子的噩梦也开始了。

林老爷竟然要把她的儿子送进宫去给新君当男宠!

张姨娘自然不愿意,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林植根本不听,反而狠狠教训了她。她只是一个孤女,被林府买来做丫鬟才跟了林老爷,连个娘家人都没有,根本护不住自己的儿子,甚至还成了儿子的拖累。

张姨娘不住地擦着眼泪,林溪见母亲哭了,虽不知缘由却也被感染到,吧嗒吧嗒地跟着掉眼泪。

尹岑玉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因果循环的路数?要按这说法,还是自己害了原身呢——他要是当初没有追随项钺,原身便是和他长得再像也不要紧,这后头的事儿也就都没了!

他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嘶哑着嗓子安慰张姨娘道:“我没事。”

尹岑玉把袖子挽起来,向张姨娘展示自己确实除了脖子上的掐痕,再没有受伤:“皇上并没有……”还当着小孩子,他实在不好意思细说,只是隐晦地停顿了一下,企图让张姨娘自己领会:“他把我扔出来了。”

这大概是他目前唯一感谢项钺的事儿了。

张姨娘愣了愣,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了口气:作为母亲,她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儿子受此奇耻大辱。可这次不成,老爷便会继续逼迫,直到成了的那一天。

她们母子,总归是脱不了林家的掌控的。

那究竟该不该庆幸没成呢?张姨娘心情怪复杂的。

尹岑玉看着张姨娘怀里的林溪。他也有个妹妹。他离开家时,妹妹比这小姑娘要大上几岁,却也如这小姑娘一般粉妆玉砌。尹岑玉再次感到无比的后悔:当初他怎么就瞎了心,非要抛家舍业跟着项钺跑了呢?

在裕城阖家欢乐不香吗?

解开了张姨娘的误会,母子三人又进屋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张姨娘单方面的倾诉。张姨娘原本还想再多问问儿子在宫的生活,可是尹岑玉嗓子受损不大方便说话,她又不识几个字,便只能作罢,又坐了一会儿便抱着女儿回去了。

倒是让尹岑玉松了口气。他虽然因为相似的容貌会对张姨娘有亲近之感,可张姨娘和他母亲的气质性格却相差太多了,相处起来自然也不同。

他母亲也是大族出身的大家闺秀,能在父亲去世后能处变不惊,和哥哥一起收拢家业打压起了歪心思的旁支,很是有些见识和手段。而张姨娘却是胆小又软弱的菟丝花,尹岑玉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安抚这种柔弱又很能哭的女性。

送走了她们后尹岑玉打量了一番自己所住的屋子。这屋子比起韩氏所住的正房,除了半旧又添加了“朴素”的属性。屋子里除了日常所需的用品和几本书,再没多的东西。

他翻了翻那几本书,竟都是他十岁上下学的,并有两本琴谱——还尽是些情丝婉转的曲子。看来林府对原身的学问也不大上心,说不定还为了培养其做男宠故意为之。不过倒也让尹岑玉长了个心眼:原身书读的不多,他日后说话可得留意些,不能漏了馅。

拿着那两本琴谱又翻看了片刻,尹岑玉也早早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张姨娘作为妾室要去正房伺候韩夫人洗漱用餐,尹岑玉便和林溪一起吃早饭。厨房给他送过来的早饭是特制的,只有林溪这个孩童的一半分量不说,还都极清淡。

尹岑玉算是明白原主这副身体为何如此柔弱了。娈童的花期比妓女还要短些,身量还未长成时最金贵。若是长开了、粗壮了,便难得喜欢了。是以控制饮食,强行抑制身体生长也算常事。林植在培养儿子当男宠这件事上,还真是十分用心呢。

他舀了两口白粥便没了兴趣,林溪见他放下了勺子,凑过去小声道:“哥哥,我的虾饺给你吃,偷偷的不让爹爹知道。”

小姑娘睁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把虾饺的笼子朝尹岑玉推过去。

尹岑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你吃吧,哥哥没胃口。”

没胃口是假的,但他也不至于抢小孩子的东西吃。林溪的早餐虽比他好些,但也并算不得丰盛,虾饺是里面较为昂贵的一道了,小小的蒸笼里只有四只,林溪都给他留着。

不过尹岑玉也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不多会儿早餐吃罢,张姨娘便从正院回来,后面还跟着来送钱的管家和大夫。

两千两的银票,大约是头一回见这么多钱,还是给自己儿子的,张姨娘看向尹岑玉的目光都有些梦幻。尹岑玉倒是很坦然地收下了,然后由着大夫把脉、查看颈部的伤处。

之前太医虽说是专精外伤,但开的药方也不算出错。大夫在原本方子的基础上又添了两样祛疤淡痕的外用药膏,尹岑玉在一旁看了会儿,拿过纸笔写道:“嗓子一直说不出话来,可有法子?”

他昨晚查看了原主的书本和写的一些东西,倒也能简单模仿原主的笔迹,并不会引人怀疑。

大夫道:“嗓子因外力受损,只能开些润喉的药来,慢慢养着了。”

尹岑玉又写道:“常听闻燕窝有润喉的功效?”

大夫语气一顿,不着痕迹地瞟了一旁的管家一眼:“……是。”

尹岑玉微微一笑:“那便麻烦大夫开些燕窝来吧。”

“燕窝?他昨日才要了两千两银子,今天他还敢问我要燕窝?”韩夫人闻言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气得险些把手里的茶盏给摔了。

早上管家来支钱,公账上一时拿不出那么多,还是从她手里要走的,韩夫人现在想起来还肉疼,心里冒火呢。

林家不是吃不起燕窝,但也要看是谁吃。尤其这几年家里手头不宽裕,韩氏自己都不舍得日日吃燕窝,林深也配?

管家被她尖利的声音吓得一缩脖子,正待说话,刚下早朝回来的林植进了院子:“什么事儿?我打院子外面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老爷回来了。”韩夫人收了收脸上的表情,挤出一个笑容来,又朝管家打了个眼色:“没什么。”

然而管家却不知在想什么,没看见一般木头似的呆站着。说话间林植已经进了正房坐下,见韩夫人明显没说实话,便对管家道:“你来说。”

韩夫人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忿忿地瞪了管家一眼。

然而管家垂着头,看也不看韩夫人:“回老爷,今日大夫来给二少爷诊脉。二少爷嗓子伤得厉害说不得话,便问说能否吃些燕窝来润嗓。因大夫那里没有好的燕窝,便让来问夫人拿一些。”

韩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和林老爷除了在那些妾室的问题上,历来是想法相投的。即便是对妾室们,林植虽然也喜好美色,但并不沉溺,也没有将那些妾室和庶子女真的放在心上过,从来都任凭自己处置,可以说在大是大非上和自己同一战线的。

可继昨晚林植答应给林深两千两之后,她现在有种颇为不妙的感觉:她有点摸不准林植心中取舍的标准了。

果然,林植想也没想就道:“燕窝而已,既是治病需要,给他便是。”

“老爷!”韩夫人叫道:“什么叫一点燕窝?他开口就要十盏,早晚都要吃一盅。府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每月采购的燕窝都是有数的,连沁儿都一日只能吃一盅呢!他吃了,沁儿下半个月吃什么呢?”

林植被她的尖叫弄得有些不悦,他们昨日就为了那两千两银子的事儿争执了几句,此刻林植心中也存着余气呢,便皱眉道:“十盏怎么了,咱们林家如今连十盏燕窝也拿不出了吗?他又不是日日吃,这不确实伤了嗓子么?昨日连话都说不出,在家里便罢了,他就要去建章宫当值,若是得了皇上垂青却说不出来话,岂不是耽误林家的大事?”

林植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已经脑补出了林深在建章宫当值时被皇帝看到中,却因说不出话而错失圣宠的画面了。很有些不满又含着点失望地看着韩夫人:从前他只觉得这个妻子容貌差些,好在两人话说得到一处去,也不失为他的良配。可今日才发现她竟是个如此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女人。

“去库房拿最好的燕窝给他,十盏包了带进宫里,另拿两盏现在就炖了给他送过去。问问大夫还需要什么,库房里没有就去街上买。”林植吩咐了管家,又耐下性子对韩夫人道:“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沁儿整日在家里,又没有要紧的事,多吃一盏少吃一盏又有什么要紧?燕窝这东西,我都不大吃的,沁儿隔一日吃一次便是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林植只希望自己的点拨能让韩夫人走回“正路”。

“那能一样吗?女孩子吃燕窝是滋养的,怎么能断了!”韩夫人气得险些撕烂了手中的帕子,可林植根本不愿再听她废话,打发了管家便起身去了妾室房里,只剩韩夫人自己气得这下真摔了盏子。

她不似林植那般被幻想的未来蒙了眼,此刻更清晰的感受到,林植变了。

林深也变了! 她恨恨咬牙:那个小兔崽子八成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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