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子乾刚换好出门的衣裳,两个女官带着须弥婴,就像是押解女嫌犯,脚步匆匆地来到厢房门口。

“纪郎君,因与行刺案有瓜葛,须速往京兆府衙门。马车就在大门外候着,请两位即刻成行……”

“子乾兄,等下……”见两个女官先行在前,独吉雪拉住子乾,她压低了声音说:“没能护住客人,雪儿甚是惭愧!我马上找人探听消息,随后再去见长公主!你们兄妹,毋须太担忧!”她说话的时候,眼圈里明显有泪,不敢正眼看子乾,表情还有些尴尬。

虽然没用语言回复,子乾只是抱拳致意,其实这比语言更真诚。他故作不以为然,是不想让独吉雪有负罪感。而事实上,此事也并非是她所酿成。

有人要刺杀长公主,绝非普通的刑事案件,这不仅是国朝治安漏洞,更是威胁王室生命的谋反行为。

萍水相逢,虽是救命恩人,那也得过堂理清来路。这也算是先法后礼,打了脸面再设宫宴安抚……

看独吉雪为难的样子,再听她那愤然的语气;若非索杏拉着她的手腕,可能真的会动手打人。

反正子乾隐约听见了,她在正房那边骂了女官,而人家就是闭口不语。至于为何去京兆府,去京兆府是不是入狱,最终都没有得到答案。

虽然是自己面临风险,此时,子乾很心痛这个仗义的小娘子。甚至,子乾注意到她的容颜,比先前偷看时美丽百倍,宛若梦幻中的九天仙女……

只不过,子乾内心莫名愤怨的情绪,最为明确的某种因素中,仍然包含了这个丫头。

这种特殊的情绪,说来也有些奇怪。就是为对方开释了,道理都能够对应紧密,内心情绪却依然反常。子乾觉得,以对事不对人的方式理解,国公家的大娘子,渚国的长公主,竟保护不了朋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子乾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内心不免感慨。昨日他救了长公主,今日大清早,她就派人来锁拿,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嫌犯!

托着须弥婴的腰,将她送上马车厢内,子乾脚踩车辕处,向后边看了看,两个女官牵着马,快速地去了后面。与领头的护卫说了什么,好像另有他事急办,便骑马先行离去了。

入城不到两天,大事小事不断。不是被小娘子绑架,就是面对胡姬的利刃。子乾心情烦乱,觉得来错了地方。

如果说是去衙门受审,却没有披枷戴锁入囚笼。到底是不是嫌疑人,子乾急于确定性质……

身旁的须弥婴,带梨涡的小肉手,不断地掏着零食,像个无毛的白鼠,嘎吱,嘎吱,嘎吱……她嚼得十分专注。

子乾弹了下她的脑门,压低声音问她:“须弥婴,婴妹,丫头,知道我们去哪么?”

“爱哪哪,有人要杀头,躲也躲不过!”

“心如此之大,竟压不住你的胃脘!”

“此去,或许是赴宴,也未可知!”说完话,她又专注地吃了起来。

她那蜀锦小挎包内,也就是斜挎小佩囊,其它什么都不装,只有果脯和坚果炒货,总重量可能超过半斤。

她那肉嘟嘟的小嘴,就像粉碎机的入口,一小条果脯,七八颗松子,再二三粒葡萄干品,她也不怕消化不良!

甭管是兄长训斥,还是疼爱地调侃,她都会小小地生气;那生气也非同寻常,其实就是舐犊情深的幸福。

须弥婴也姓纪,却并非子乾胞妹,她是子乾舅家所遗孤女;自从三岁接进纪家,她就在这个长兄身边,是子乾将她一手带大……

她挑了把匀称的干果,对着窗口吹了吹浮皮,然后放入长兄腰间的鞶囊内,这表明她生气了;否则,凡有好吃的零食,她总会直接往长兄嘴里塞。

子乾这边在想,李韵施曾经讲过,渚国的京兆府,虽然沿袭唐制,又有很多不同。内外权限琐碎,却多会遭遇强权辖制。如今由亲王季昭咸任府牧,实际上只是遥领,并不莅职上衙掌事。

现任京兆府尹,名叫蓝承易,是枢密副使蓝秉涵独子,为紫袍正三品官。

其副职胡延卓,为京兆少尹,其父是大理寺卿胡皕炎。

前者重缓,后者轻急,两人搭配起来做事,更多时候都会结果可达预期……

京兆府的属官人数不少,所掌管事务也繁多。除了京都两县,京畿远边两个大县诸务,这个衙门还会瓜分三法司的权限……

渚国只有“三法司”称谓,是指刑部、御史台及大理寺,并未专设独立部司。

子乾心想,李韵施灌输国朝内容,与治病救人有关吗?对初来此地的外人,真的说得着吗?有这个必要吗?

这些人面善性险,有如作弊的九连环,入套容易解脱必难……

大小也是国,怎么说也是重要衙署,做事竟然如此简单粗暴。

还有渚国的长公主,初至二九青春年华,那美若桃花的面容,堪称国色天香,其面相神态,更是善诚祥和,却不成想,这美丽的背后,竟是国政利益的另一副面孔!

四面强敌的夹缝间,国祚长达半个多世纪,真的难以想象啊,他们是怎么混过来的!

以前的阅读内容,文字不多的史料,尤其是后人的臆断,难道,邪说竟巧合成真!也就是说,这似有关联的神操作,就是人家讹钱聚财的手法!并不直接劫掠,而是故作优雅,以国法的名义,随意罗织罪名,夺得你的钱财,还让后世无从考证冤情!

子乾的心脏,霎时就激动了两下!他们身上的财富,不仅那支太真娘子的金凤簪。昌越府双辕大马车下,原本封闭防尘的装置,实际上是硬木板空箱,内嵌二十两重长方金锭,足有六十大坨,另有若干白银填充空隙,金银珍宝合计起来,也算是泼天之数了。

近日来,子乾睡眠不足,昨夜更是整夜未合眼。独吉雪送他渚国史料,渚离城及三十六县时录,还有各州县地志,他恨不能全都阅完。

他深思着,烦乱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大约过了二刻时,须弥婴突然转过脸来,捅了下子乾的腰,贴近他的耳洞说:“长兄,长兄!”

子乾被吓得跳了起来,他抓住须弥婴急切地问道:“肥丫儿!GPS呢?手机呢?飞碟哪去了?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长兄,什么是飞碟啊?你在讲胡话!”

“……哦,我,我在做梦……”

“长兄,不好!小心西侧,有脚跺地的声音!”须弥婴突然惊慌,她搂紧子乾的腰,身子不免有些颤抖。

这个特殊的短暂梦境,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梦,而是子乾的意识乱序情形。这是超级文明的超级操作,也就是远程运行调试与核验操作……

善治五年的昌越府子乾,与其后二十一世纪的子乾,相隔千余年的两个人,前日初步实现魂灵合体。刚刚那个似梦非梦经历,则是最后评估完结和重新启动过程。

将后世子乾送入此时代,是前所未有的超级文明星球,就是银河系远端的须弥星。与我们已知的外星文明不同,他们不仅是银河系的霸主,也是我们地球人类的始源之地。

就在这个时候,子乾的左耳摆动了两下,感知有外力即近;他不是听到了风声,而是空间知觉所获。

他的这种听风能力,很多人不同程度上都会有。但是,这个松果体非凡,幼年即开始习武的人,出生成长在神医世家,差不多所有原始能力,都完整地被维护住了。

子乾兄妹的听力,或者说是纪氏家族的听力,都不同程度上超常。除了先天的优势基础,年少时要常年行医山区,经常要隔沟问诊,这对他们听力,也包括视力,都是最好的训练。

正是这个缘故,车厢外的特殊声音,子乾刹那间就感知到了。否则,就算武功再好,也会迟上三五秒。

不要小看这三五秒时间,对于速度胜算大半的武者,就是生大于死的特殊优势。

“……趴下!”子乾已听到刃器来了,其中东侧的剑刃,直指须弥婴颈部位置。

子乾迅即按下须弥婴,他自己也同时快速俯下身去。

几乎就是与此同时,外面有三把锋利的剑刃,从东西两侧插了进来。有的刺破窗帘而入,有的竟然撮穿了车箱板……

利用这个短暂的时间差,子乾单臂挟起来须弥婴,刹那间飞身冲出了车门。

初春时节的车门帘,所用编织材料特殊,还有软甲改用的配重网,此次竟然就成了软盾牌。

由于弹出时的速度够快,所产生的冲击力非常大,那过于厚重的大门帘,砸中了冲向车门的杀手。

那家伙预料不到,这个猝不及防的招法,完全自带摄魂功效,连砸带吓,他本能后退了两步,恰好撞在身后护卫的剑锋上……

“哧……”

“啊吼……”那个倒霉蛋,连对手的尊容都没能见到,就遗憾地倒地喷血了!

须弥婴挣开子乾,那力度和速度绝非常人,完全超乎子乾的想像。她拉住子乾的衣领,低声地说道:“哥们,我来了!”

“丫头,你怎么说话呢!”子乾顿感诧异。

这哪里是须弥婴啊,就算她真的生气了,也不会拉长兄的衣领。那十分异常的腔调,尤其过于失礼的语言,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见那眉飞色舞的神态,子乾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这是外星女孩释天婴,她具有无形附着或融入的能力,是超级文明星球的类硅基人。

眼前的须弥婴,自身意识与记忆,已经临时休止。躯体及关键本能,暂由释天婴主使支配。已经实现人神合体,并开启了双核模式……

子乾穿越到千年前的时代,并非由自身的意识所构建,而是超级文明启动了历史镜相,并开通了特种场道,指派释天婴携带他,实现跨空间真实穿越。

子乾有点困惑,在行进的过程中,因超级场能所缚,两人被动紧拥并嘴对嘴。从瞬间的彼此羞涩,到之后的情绪升华,虽然时间比较短暂,却也有了刻骨铭心的感觉。

可是,到达渚离城附近五里处,两人从高空着陆之后,释天婴对着子乾,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她低着头,也不言语,只有片刻时间,突然飞升空中,停顿不过两人息,便刹那间平移向东,她头都没回过,就隐形不见了……

子乾心想,这算不算失礼了,能判她个不辞而别么?

她双手抱胸低头,是不是她很不舍,或者只是表示歉意?

“哎,就算是吧!”子乾自言自语道。

作为超级文明物种,宇宙深处的外星人,只是仿拟了地球人形,就算相拥再久,又能有什么结果!两人江湖再见,终究还是“哥们”!

依须弥星改造计划规定,在这个境界内,子乾遇到再大的风险,释天婴都不得出手相助。

而子乾要保护的人,那会另当别论。因为,子乾灵魂深处的真情,是须弥技术的暂时瓶颈;当他舍生拯救真情时,可能魂灵会真的破散游离,最可怕的结果是,基本无法收回再造……

进入远古境界后,绝大多数特殊能力,子乾无法自主调用。

须弥星隐形保卫地球,却始终未正面接触人类,其主要原因是,我们无发射和接收能力,他们要寻找的人体物质,始终未能有可用的目标线索。

偶遇山谷采药的子乾,须弥中心仓系统,有了足够的垂直识别距离,意外拾取到目标信息。原来,人类母系的丢失基因,在子乾的身上完整保有。

之后释天婴说,是她本能要救人,才携带系统接近了子乾。此次的意外发现,已经轰动了整个须弥星,她也因此成了地星工程的勋者。今后,与子乾正面接触的任务,已正式交由她永久执行,也就是融入或分体相伴,在二十一世纪境界内,他们须相对形影不离……

母系丢失基因有多重要,它能够让人类提升九级,尽管无法达到既定的十级,也能够百毒不侵,青壮寿命长达九百年。

此次穿越千年前境界,是极特殊的训练要求,只有经历过往的时代,他要凭借原始能力,体验残酷的浴火重生过程,才能达到最后的技术标准……

外星女孩释天婴,她以须弥婴的方式,略加些许超能量,读取对方的部分信息。原来,那些蒙面杀手,至少本次不杀女子,尤其是手无寸铁者。他们要刺杀的目标,只有子乾本人。

趁无人注意间歇,释天婴以半影化秒移方式,径直进入了巷子深处。

这边,子乾同六个随车护卫,片刻间就迎来了十几次劈砍。

后围过来的十几个人,都是黑衣蒙面杀手,刀剑功夫绝对段位不低。

敌众我寡,两方厮杀混战,对方以三倍武力优势,杀得信心十足!

前三个杀手,是从巷子两边冲过来的,第二批有十五个杀手,则是从两边阁楼上飞身而下。然后,居高临下直刺了下来!

这风险太大了,子乾冲出车的时候,幸亏缺少经验,单脚猛蹬后厢板壁,使足了最大的气力,才侥幸越过风险范围。否则,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子乾的执剑身手,不断地快速提升,判断能力及反应速度,就连他自己都非常吃惊。

他只半个转身的动作,就夺得对方的长刃剑。同时,刹那间近身,以肘尖撞击其颈动脉,那个人便飞了出去,滑入马车前辕的下方。

此时,受到惊吓的辕马,使劲往前蹿了几步,超大直径的重车轮,就在那个家伙裆部中间压了过去!

“啊!啊唷……”

这家伙惨烈的叫声,让冲过来的杀手一顿,子乾转腕快手出剑,再疾速拔了出来,同时快速闪身;鲜红鲜红的血浆,喷在了对面护卫的脸上,也因此险些被飞身而下的杀手刺中……

这些蒙面杀手,刀剑手法甚是奇异,功夫皆属上乘范围。

要说子乾初次摸刀剑,是不是过于弄悬了。当年随师父学武时,倒是兼习过棍法。手握剑柄后,慌乱间,以棍法进出横竖使招。他这天生的左撇子,加上似是而非的剑法,短时间内占尽了优势。

护卫亦非等闲之辈,刀剑技法各有不同,可见都是师出有门。

子乾适应剑器的速度,如若有知根知底之人,必会惊诧得闪了腰。

他侧甩头,避过对方的剑锋,疾撮步并侧转身,卸下对方的肩关节。对方的长剑落地,他瞬息跳转身将其踢飞。左手迅即转腕,剑刃切开了身后袭来的杀手上腹。

旁边转过身来的护卫,哧!又给这人补上个透心凉……

前后厮杀约有两刻余,闻讯赶来的禁军马队,迫使对方放弃了攻击。然后,蒙面杀手飞奔进了小巷。

这场厮杀结束了,子乾不觉得劳累,相反,浑身倍感舒适。此前的惶恐感觉,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子乾的袍子、幞头及短靴上,有几处被划开的口子。肩背有道较短的浅伤,右臂膀被剑锋扎进半寸,血液早已自行凝结了。

那六个随车护卫,两人受了重伤,三人受了轻伤。

伤情较重的两名护卫,由于出血过多,生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子乾为他们施针止血,同时他叮嘱禁军:“快快就近送医,避免继续流血,避免疮疡内侵!”

很多性质不同的疾病,包括这种刀剑刃器重伤,不能只靠施针点穴,就算用上了保命奇穴,还须用上特效伤药,才能有更大的保障。

好在有针夹囊,子乾所有的内衣,都缝制了专用口袋;就算不背针药箱,这两套针具也会在身上。

对方共有十八人,来得甚是凶猛,不想最终伤亡如此惨重。

九具血流半干的尸体,被金吾卫的人拖走了,临时放在不显眼的地方。随后差人去了巷内,要找来拉脏物的马车,将他们拉去京兆大狱处置。

道路上的血渍,还有几条人肉,金吾卫的逻卒,已经去寻虞部的人。应当不需太久,条狼氏就过来洗涮了。

有三个杀手活着,子乾为俘虏施针止血……郄门穴、地机穴、隐白穴、孔最穴、神门穴等,金针刺过保命奇穴,可以确保挨到京兆府狱,那里有专门治刀伤的狱医。

俘虏的伤情都很重,是此案的关键活口,不能耽搁救治时间。禁军将他们搭在马背上,劈开过于高调的中轴路,打马向西,呼啸而去,迅即进入窄巷内,需尽快送达京兆狱……

出事的这个路段,此时间,大街上尚无百姓出行,也没有公事的车辆往来。这场血腥厮杀过程,并没有任何外人目睹,如此才能够相对严密地封锁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前头删除了十几章,自原13章起(即新第1章),包括现有储备,有超过两百章,前后人物与事件关系,都需要小调整,大部分都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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