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从前乱(二)

晋国侯尚昆从前在辽北一带做生意,渐渐做成了北方屈指可数的大商贾。乱世为商本就不易,尚昆眼光独特运气也极佳,身家性命全押宝在齐武帝身上,因在战时解决了北齐大部分粮草和军饷花费,便得了这侯爵之封。

晋国侯今年五十多岁,性格里带着商人一般的精明老练却总觉自己的出身不如那些文官的出身。于是在北齐定都后,就顺着文人喜欢的路子办这个夏日诗会。在这个诗会上,官家子不论高低、男女都可以列席,以诗会友、以画传情。逐渐成为世家朋辈、青年男女结交之佳所,三年来不知成了多少好事。

晋国侯出手阔绰又极会做人。积累到如今,拜在他门下的门生并不比那些文官少。晋侯的名声也十分得人尊敬。

南君意见马车停下,忙说:“王爷,夏日宴人多,我怕一会儿寻不到淼淼,请您准我趁现在人少,先将食盒送进府里去。”

燕王他们是踩着拜帖上的时辰来的,王府马车到达侯府正门时,周围亦有许多不同顶子的豪贵马车停驻。南君意这话明显是要暂时躲他去见手帕交的托辞。

燕王想她在府里闷了许多时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要被自己刁难,确实不容易。如此,便放她去了。

南君意得了令,谢恩完忙叫南棠过来,跳下马车先往晋国候府里去。

南君意和南棠去的急,往正屋走时老远就听见开席的乐声。晋国候府的路她俩熟悉的很,便想超近路从西花园穿出去。

拐出花园出口的一处寿山石附近,一身千岁绿的袍子挡住了她的路。

“好久不见呀,果儿妹妹。”

南君意扬起头,看清那人相貌后一张脸更加发红。她吓得后退,却被那人拉住绑蟠螭玉璧的带子。

来人一张白净的书生面,双眼皮大眼睛。一笑就带着股浪子劲儿。他顺着玉璧往下摸索,最终把蟠螭玉握在手里。

然后满脸委屈的说:“果儿你已然忘记你的好哥哥,不叫我一声就想跑?”

南君意左右挣脱不出,只好委屈巴巴的喊:“幼伦哥哥,夏日福安。”

南君意本低着头不想看他,却不料这人竟弯下腰笑嘻嘻的脸从下面往上看她。南君意给他拽着玉环控制着腰带无法脱出,只能拉住一旁的南棠壮胆:“我、我如今已经嫁人了……燕王可厉害着呢!”

面前人的脸欲靠更近,只把南君意低着的头给逼的抬起。那人面带苦色,声音里则充满调笑:“赐婚圣旨下来那天,我才恍悟你竟不是嫁我,害我哭着在床上打跌一整天呢……诶别退,带子要断了。”

南君意满面潮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面前人见她吓成这样,只好松松手里的玉璧。对她说:“我可没轻薄你意思,只是想看看果儿你过的好不好。唔,你瘦了。莫不是二殿下太厉害,磨得你只顾好时光不顾吃饭养身了吧?”

南君意抖了抖,闭着眼睛骂:“吴周道,你登徒子!”

大名唤做吴周道的登徒子从前就很喜欢看南君意脸红的样子。她像只熟透了的苹果,由里到外透着诱人的红。又像个炸毛的小宠,避不得、逃不得,只等着什么人来回护。羞答答、酸津津,看着真想狠咬一口才解气。

吴周道露出一口白牙,笑得特别开心:“我最喜欢你这样叫我,你咬牙的时候是不是把我名字里的三个字都放在嘴里细细嚼了一遍?求你再喊一声吧,喊了我就松手。”

南君意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每次这人提的要求总是奇奇怪怪。从一支发钗、一片衣袂,再到后来想要她的一只鞋、一双筷。日日搞得南君意不得安宁。现在,这人竟然在恳求她喊自己登徒子?

南君意抿紧嘴,左右张望企图求援。吴周道早看穿了她的企图,手上用劲拽了两下,道:“别看了,这块正好让这石头档住,旁人就算从这过也看不见咱们这里。”

南棠在一旁趁机要跑,也给吴周道的贴侍拦住。吴周道笑:“小棠姑娘也别走嘛,咱们故人相见不比外面那无聊的宴席更有趣?”

南君意无法,低声说:“你莫再闹了,燕王还等我们回去,待他知道你敢这样轻、轻……”

“轻什么呀?”吴周道眨着大眼睛,明知故问,“果儿妹妹是想说我轻薄你么?咱们亲如兄妹,哪里有哥哥轻薄妹妹的道理?”

说完,吴周道迅速朝前迈一大步,已握住南君意柔软的小手。

南君意吓得浑身汗毛倒立,吴周道不等南君意反应已然放开手。她低头再看,有颗包着金纸的糖躺在手心里。

“你小时最爱吃的糖,可要收好哇!”吴周道此时已自觉退到五步之外,他扮个鬼脸,不等南君意反应,一抹千岁绿就跑的不见踪影。

南君意鬼使神差的转身,面若玄坛的燕王正立在她身后。

燕王目光幽沉,面前南君意比他矮一整头,此刻正仰头看他发愣。盈盈春水满眼,期期艾艾委屈满面。她鬓角下带着薄汗,细嗅之下,鼻尖全是少女芳香。

燕王目光移到南君意腰上,又移到那颗糖上。他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从她掌心里夺过那颗糖,毫不犹豫的踩在脚下给碾的稀碎。

南君意眼角逐渐散出淡红,朱唇反复启张半晌,终也没说出一个字。

燕王手指伸进裙腰里,拽着裙边把人拉到面前,沙哑着嗓音问她:“食盒可送给尚淼淼了?”

南君意只觉脚下虚浮一片,半晌之后才认罪一般说:“送了。”

燕王不撒手,也不让南君意靠他太近,就这么勾着她,让她站在自己半臂远的地方。其实这样的距离已经不算远。被吴周道拽着时,南君意和他还隔着一臂或更多。

燕王声音里带着愠怒:“中庭开宴,尚家那姑娘就坐在本王对面。从我入席开始她就再没动过,你这食盒究竟要给谁?”

南君意语速极快:“我名声不好,今日若当着众人送她东西,恐遭人议论。日后淼淼在闺阁里不好同她们交往。又因进府食物都要验毒登记,我才亲自送到侯府内庭中去……”

“所以也就亲自到这里私会外男?”燕王松手,也拿起她腰间的蟠螭玉璧把玩,“都和他聊了什么,也同本王说说?”

南君意抿起唇,盯着燕王低声急道:“是他缠我,我一直想回去,并未与他交谈。”

“那男人是谁?”

南君意不欲再生事端,只说:“……不认识。”

燕王带着狠意轻笑:“你以为我会信这套说辞?”

“……”

南君意委屈极了。一边是泰山伯家的独苗;一边是不会护她、只会问罪的燕王。她能说些什么、又敢说什么?

南君意像是看他看呆了,无畏无惧的仰脸与他对视。此刻她眼角的红色已全然散开,春水连成线朝眼眶外滑。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率先败阵的竟然是燕王。

他松开手把南君意推开,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别哭了,看的人心烦。”

燕王转身离去,只剩南君意一个人站在原地。没过一会儿,走远的燕王又回到她面前。

燕王怒道:“一动不动站在这里做什么,非要本王请,你才肯跟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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