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王柱听到这声音瞬间慌了神,蹦起来慌张张环顾四周,随即眼睛一亮,瘸着脚呲溜一声滑进床底,不见了踪影。

傅长乐嘴角抽了抽,这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手了。

“方叔,我这里未见到可疑之人。”傅长乐一边用眼神示意惜言去开门,一边拿了一本书册在手上,看着进门的方庄翰惊疑不定道,“会不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方叔,我们去请神鉴署的人过来吧。”

方庄翰不动声色地将整个房间打量一圈,目光在能藏人之处短暂停了一瞬,随后温声安抚道:“许是下人看茬了,这么晚了也不好随意打扰神鉴署的大人。”

傅长乐愣愣点头,只是眼底依旧存了些许犹疑之色:“我记得当日那位千户大人曾提到无形之术,会不会是……”

她说着目光忍不住在屋内四处打量,仿佛当真害怕自己这闺房内,有一个无形的鬼魅伺机而动,取人性命。

“胡闹。”方庄翰轻斥了一句,“这世上哪来什么无形术,此等子虚乌有的传言其可当真。”

傅长乐讷讷称是,用帕子掩嘴低咳两声。

“你身子骨弱,方叔本不应该打扰你休息。”方庄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有些事情,我若不和你说,就没人再会和你提起了。”

沁着血的帕子被傅长乐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她低眉垂眼,轻声应道:“您说。”

“今夜是院长的头七,我们读书人虽不信神鬼之说,但我和院长相交多年,到底盼着他魂魄安息,不忍他连死后还被惊扰。”

“方叔您说的是。”

“只是现如今院长的尸身还在神鉴署,我还听说那疯医整天叫嚷着要剖尸求证,这实在是……”方庄翰眼角微红,加重语气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子青,头七已过,入土为安啊!”

傅长乐也跟着红了眼睛:“我知道,可、可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还未抓到,真凶一日未明,父亲便一日难安啊。”

听她这般言语,方庄翰到底也没强求,又宽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王柱重新从床下钻出,跺着脚大骂:“猫哭耗子叫慈悲,那方贼子根本就没安好心!”

惜言不乐意了,嘟着嘴叫嚷:“柱子你骂谁耗子呢?”

“我没说院子是耗……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那方老贼是凶手,是凶手……”

“行了。”傅长乐开口摁住两人,“王柱把你刚刚的话说完,方庄翰勾结春闱主考官是想要做什么?透露试题?徇私舞弊?”

“你、你怎知道?”王柱惊诧,见傅长乐面色实在不好,才终于想起正事,磕磕巴巴继续道,“院长发现他们科举舞弊勃然大怒,将方庄翰大骂一顿,坚持要揭发此事,院长说,要还全天下科考学子一个公平。”

“方庄翰急了,说院长这样会害死许许多多的人,也会害死他自己!”

“他们两人吵了很久,院长最终将方庄翰赶出书房,说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院长在书房里待了很久,我实在撑不住了,肚子叫了一声……”

后面的事傅长乐已经可以猜到,科举舞弊绝不是什么小事,无辜的王柱碰巧听见,俞山南怕牵连到他,才不得不叮嘱一番后将人匆匆送走。

傅长乐心中有了计较,抬起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父亲遇害已经七天,若你早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又为何到今日才和盘托出?”

王柱愣了一瞬才察觉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当即指天发誓:“我所言句句为我亲耳所闻,若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

“好了,我问你为何七日后才来?若我没记错,父亲遇害次日,这事就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了。”

“是,我当时一听到院长出了事就想跑出来,只是云州书院规矩森严,每月唯有初一十五方可出院。我心里着急,想偷偷从后山跑出来,不料摔了一下伤了腿。之后我被教院关了禁闭,一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重新跑出来。”

这番话听起来并无太可疑之处,傅长乐点头,开口嘱咐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抓紧时间回云州书院,就当今夜从未来找过我,也从来不知道科举舞弊一事,明白了吗?”

王柱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他知道眼前的小姐和院长一样,都是在保护他,因此躬身行礼,郑重道:“院长待我恩重如山,若之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小姐一定要告诉我!”

两个半大孩子离开,傅长乐勉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整个人一轻,有人动作僵硬地将她从桌沿边端回床上。

真的是端,一手一个胳肢窝,像端着一个轻飘飘没有重量的麻袋,一晃神,人已经坐在了床上。

“十三?”傅长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微微仰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给山羊胡子开门的时候。”

“你是跟着方庄翰进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傅长乐的错觉,她总觉得十三的面瘫脸有点臭,“那你有没有看到他在敲门前是否有在屋外停留?屋内的谈话声,他有没有可能听到?”

十三有问必答:“没停留,直接敲门。不会武,不会听到。”

傅长乐微微蹙眉:“这般说来,难不成他真是因为不放心我的安危才匆匆赶来?”

十三见不得她这幅满眼疲惫还要劳心劳力的模样,开口替她分忧道:“是他杀了俞山南?那我去杀了他。”

对十三来说,杀这样一个不会武的人根本就是眨眼间的事,哪里需要他的殿下如此费神。

傅长乐失笑,拉着他坐在床沿边,自己半靠在床头慢吞吞道:“也不一定是他,若王柱所言为真,那方庄翰也只是有杀人的动机,并没有他杀人的证据。”

毕竟她可不是王柱那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俞山南之死本就诡异非常,现如今又牵扯出科举舞弊之事,这一时半会根本不好下定论。

“况且王柱所说的内容,也有许多矛盾之处。”

完全不知矛盾在那里的十三眨了眨眼,端坐在床沿安静的像是一个乖乖听夫子讲课的学生。

傅长乐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将今夜得到的信息逐条梳理,一一道来:

“据王柱所说,方庄翰曾表示若俞山南揭发科举舞弊之事,便会害死许多人,包括他自己。”

“这句话是所有信息中最最奇怪的,距离明年春闱还有足足四个月,除了主考官已经确定,其余之事皆变数繁多,春闱试题更是连个影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方庄翰要与那位严大人勾结,也不过是送个礼搭个话,以他的谨慎,不至于留下什么致命的把柄。”

“既然如此,那这件至少要四个月以后才会真正发生的舞弊案,到底为何会害死许多人?”

“除非……”

傅长乐停了话头,十三被这一长串话勾起了好奇,追问道:“除非什么?”

“现在都还只是我的猜测,要等求证过后才能确定。”

傅长乐卖了个关子,见十三不满地望过来,又没骨气地瞬间投降:“除非舞弊案不是将要发生,而是已经发生,或许还不止一次。”

也只有如此,才会让方庄翰说出“害死许多人”这样的话来。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方庄翰已经是青山书院的副院长,更是所有人默认的下一任院长,看他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是骄奢之人。不为自己的功名,也不是为了获取钱财,那他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透露试题徇私舞弊,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还有就是,我总觉得他对俞山南之死所表现出来的愤恨痛心之情,不像是完全装的。尤其是那日在阮东明面前对着俞山南尸身的种种反应,更不像是一个害人凶手。当然,也不排除他的心态和演技确实超乎常人的可能性。”

十三听得云里雾里,见傅长乐长篇大论结束望过来,强装淡定“嗯”了一声,然后迅速打开包袱试图转移话题。

珍珠翡翠红珊瑚,象牙玛瑙暖白玉,灵芝雪莲花鹿茸,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千年人参,全部在烛光下散发着昂贵的金钱味道。

傅长乐拿起那支隐约能看到人形模样的千年人参,幽幽叹了口气:“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要紧的,现在最最重要的,是明日一早赶紧让封悠之再过来一趟,否则我真怕这具身体吐着吐着,就把血吐完了。”

十三看着她愈加惨淡的唇色同样忧心不已,好在可以治病的人参已经拿到,只剩下把那疯医绑过来给殿下看病就行了。

傅长乐积压的心事整理完一大半,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终于有心思关心一下她们家小十三的情绪:“我刚刚看你不大高兴,怎么,拿东西的时候姓宋的为难你了?”

说起这事十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绷着脸告状告的喊不含糊:“他抢我信!”

随之还无师自通骂了他人生中第一句脏话:“无耻!混蛋!狗皇帝!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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