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正主都跑了，致谢是致不成了，楚栗惴惴不安的看向安元纬：“我是不是闯祸了？”

若不是他，成王不会受伤，皇上也不会大发雷霆……且成王受伤的事，还是他传到皇上耳朵里去的，虽然他本意是为表达感激。

安元纬摇头：“不妨事，皇上对成王的火气，向来来的快也去的快，用不了两天就好了。”

他年轻时，也曾在上书房授过课，这样的场景见的多了。

回望一眼宣帝进去的方向，道：“这位成王殿下，看似荒唐，倒是个有心人。”

又道：“上书房从这里过去就是，你自己去吧……放心，成王不会有事。”

楚栗完全没被安慰到:成王身边的人挨了板子不说，连他自己都挨了揍，这能叫没事？

想起成王抱头鼠窜的模样，心里生出一个很不厚道的念头：或许成王昨儿教他的那个，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经验之谈？

安元纬道：“就算你我不说，你当此事真能瞒得过皇上？旁的不说，我们进宫的时候，崔家的人可在宫外侯着呢！”

楚栗回神，想起被小太监殷勤引进偏殿休息的奉恩侯夫人，和她身边一脸愤愤的中年美妇，皱眉道：“他们这会儿进宫……”

安元纬淡淡道：“自然是告状来了。崔家那位四姑奶奶，随薛云泽外放，二十年不曾回京，在外面尊贵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只看她教出的儿子就知道。

“她儿子断了一条腿，在她看来自然是天大的事，却也不想想，在皇上、太后眼里，她儿子那条腿，怎比得上成王胳膊上的那道伤，流的那些血？

“必是要碰了钉子回去的。”

……

慈宁宫。

“奉恩候夫人出去之后，让四姑奶奶先回府，自己又递了牌子进来，”胭脂道：“说是担心成王殿下的伤，想来探望。”

太后笑了一下，道：“我这个嫂子，到底没有糊涂到家……告诉她，成王的伤没什么大碍，探望就不必了，待成王伤好了，我让他到崔家……”

顿了顿，漫声道：“……赔礼道歉。”

胭脂心一颤，忙应了声是，吩咐人去传话。

太后问道：“皇上现在还在老大那儿？”

“在呢，”胭脂道：“听人说，皇上进去的时候，成王殿下已经翻墙跑了，大殿下正教小皇孙读书，皇上不好就走，便坐了坐，不想一坐便是半个多时辰。”

“这就对了，”太后点头道：“皇上伤了老大，虽是一时气愤，但事后哪有半点都不后悔的？到底是亲生骨肉。

“就是拉不下脸……那头老大也是，两头倔着，如今能借着成王的事去了心结，也是好事。”

其实也知道，两边的心结怕都没这么好解，但能缓和一下，哪怕只维持表面的父慈子孝也好。

又问道：“那混小子跑哪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人，今儿不朝这躲了？”

胭脂掩唇一笑，道：“在御膳房窝着呢，奴婢估摸着，娘娘您中午又该有口福了！”

太后冷哼：“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哄他哥哥，哪轮得到哀家？”

胭脂道：“那是殿下知道，娘娘您舍不得同他生气。”

“我是拿他没脾气，”太后摇头失笑：“哀家循规蹈矩了一辈子，临老临老，却养出这么一个惫懒货，也不知道随了谁！”

……

御书房。

见宣帝与史、安二相的谈话暂时告一段落，何公公忙轻声提醒：“皇上，该用膳了。”

“不想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宣帝道：“两位爱卿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这原是常事，两位相国也不推辞，起身道谢。

于是传膳。

看着端上来的，足足比平日用的大了两个号的瓷盆玉盏，宣帝向后微靠，道：“成王人呢？”

何公公笑道：“在外面呢，奴婢请他进来？”

“请他进来做什么？给朕看他的大光头？”宣帝冷哼：“让他带着他的水煮鱼，滚去做他的和尚去！”

“和尚可不吃鱼，”何公公笑道：“皇上，不光水煮鱼，今儿这一桌子，可都是王爷亲手做的，没让人帮一点忙……就这鱼刺，都是王爷亲手一根根挑出来的。”

摆好桌子又去盛汤，道：“这道文思豆腐，听说小小一块豆腐，要切两百七十多刀，每根都要切成头发丝那么细……成王切坏了几十斤豆腐，才凑出这么几盅。皇上您尝尝。”

宣帝瞥了他一眼：“他给了你多少银子，这么帮他说话？”

“皇上您忘了，”何公公窃笑道：“成王殿下的银子，皇上今儿不都赏给了奴婢吗？”

“那倒也是，”宣帝心情莫名好了少许，道:“菜留下，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又招呼两位宰相入座：“我们吃，不理他。”

左相史思源与安元纬对视一眼，默默落座。

食不言、寝不语，尤其和皇上同桌吃饭，更不敢逾矩，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成王看着娇生惯养，做饭的手艺竟然相当不错。

何公公传完话进来，宣帝停筷问道：“走了？”

“没呢，”何公公道：“成王殿下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学武十年，也到了该报效陛下的时候了……御书房重地，他不敢轻进，就在外面为陛下护卫，让您安心用饭呢！”

宣帝几乎气乐了：“随他去！吃饭！”

于是吃饭。

饭吃到一半，何公公出去又进来，欲言又止。

宣帝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成王殿下说，”何公公硬着头皮道：“他从昨儿晚上到现在，粒米未进，饿的紧了，问陛下有没有残羹剩饭，好赏他一口。”

宣帝冷笑道：“他在御膳房呆了整整一个上午，跟朕说他粒米未进？没有！”

又骂道：“你也给朕滚出去，不许再替他传话！”

“哎！哎！”何公公急忙退下。

一顿饭终于消停吃完，三人坐着吃茶说说闲话，聊些家长里短。

宣帝明显有些走神，两位相国只做不知。

提起儿女，史思源难免又开始羡慕安相的好眼光，为女儿寻到的女婿，人品端方，学问出众。

安元纬苦笑：“已然退亲了。”

“退亲？”史思源一惊：“这是怎么了？”

若说安家嫌贫爱富，断没有对方一穷二白的时候不退婚，高中榜眼之后退婚的道理。

若说楚栗退婚，那就更不可能了。

安元纬一脸的难言之隐，苦涩道：“前些日子小女失足落水的事，史大人应该是知道的，小女她性子……唉！她自觉再配不上游之，如今已是心如死灰，一心只想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不是说……”史思源恍然：“莫非当初救了令媛的，不是成王殿下身边的小太监，而是成王殿下本人？”

安元纬摇头苦笑，道：“这么说，倒也不算大错……”

不算大错，那就还是错了？

见安元纬摇头不语，史思源便也不再多问，不着痕迹的移了话题。

才没说几句，忽然听到殿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南山巡北山……”

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口音，听着乡土气十足，好玩又好笑。

这位成王殿下，还真是……

史思源和安元纬下意识看向宣帝，果然宣帝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然而下一瞬，歌声却好听了起来：“太阳对我眨眼睛，鸟儿唱歌给我听，我是一个努力干活还不粘人的小妖精……”

少年嗓音清醇甜润，歌声悠扬婉转，歌词曲调虽然怪异，却异常动人，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少年的歌声变得温柔又温暖。

宣帝神色渐缓，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有少年挨着石柱坐在台阶上，发梢安静的垂在地面，手里一根柳条，正悠然的甩动：“……大王叫我来巡山，抓个和尚做午餐……”

宣帝顿时额头青筋直跳：“林夕！”

少年受到惊吓直接跳起来，转身呐呐：“皇兄……”

“皮又痒了是不是？”宣帝骂道：“在朕御书房外面鬼哭狼嚎，你唱的什么东西？”

“皇兄，”少年一脸委屈：“我饿……”

“你……”你自己不吃饭怪朕？

话未出口，那少年又拾起袖子，露出嫩白胳膊上的刺眼血痂：“……我疼。”

“你……滚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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