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189

曹始音颔首,伸手要拉他上屋顶,宁峦山却摆摆手,指了其中一个方向,向右一转,钻进了一条小巷。

以轻功从空中走固然快捷,但也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里毕竟是魏国王都,又近皇城,住的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家里莫不养着几个看家护院的高手,听闻风声,都纷纷探头,因而曹始音一路遇到不小的阻碍,想来那黑影也知自己轻功不善,容易被缠风剑缠住,才出此下策。

但这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人自己也没讨到好,两人脚步慢下来,倒是给了在巷子里摸黑抄近路的宁峦山机会,那奔跑的速度竟然不比两人慢。

好在夜深,街上无人,而曹始音与那黑影前后追逐并没有动手,没有暴露身份,那些被惊动的高手见二人没有生事便离开自家宅子,也就当是城里哪几家贵人不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没惹出更大的乱子。

就这么相互胶着前后拉扯一整夜奔走。

时至点卯,天色渐明,城门大开,夏国公主车架,逶迤绵长,前后以军队护送,中间仪仗围绕主车,车后吊着长长的货队,车马拉的都是红妆嫁礼,便是陪嫁仆从也有上百人,集合起来,犹如军阵。

车队自南门进入,经过明堂、辟雍,上达主街,场面十分壮观,魏国的百姓早早起身,沿途奔走相看,对着领头的马上将军指指点点,又指着后方铁血的军士低声私语,只道是这位公主不是善茬。

宁峦山遥遥听见喧哗,奈何他是个语言盲,略知一二,勉强能做日常用,但复杂的快速的话压根听不懂,而曹始音虽有涉猎,但他一心扑在捉人上,旁的根本不管不顾,也脱不开身与宁峦山交代,等他冲出里坊的大门,直扑入主街时,已经来不及,和婚车喜队碰了个正着。

天亮之后,那袭黑衣格外惹眼,老曹锁定空中落下的身影,二话不说越过车队,缠风剑直刺向他的后心,宁峦山紧跟在后,疯狂奔跑,却被惊马和推搡的人群阻拦,马上的卫士手持戟刀,扎向他的咽喉,他只得滑地一躲,攀着货箱的边沿从另一侧翻起,向前紧追。

嚯——

人群里的百姓纷纷抬头望天,只见白光破开黑影,落下的却是一件黑色的狼皮。

人呢?

曹始音脑中一懵,宁峦山扶着车板叹了口气,心道对方早有准备,定是方才趁乱扔出衣服,混入围观的百姓之中。

“曹叔!”

宁峦山喊了一嗓子,与掠过车顶的人比了个手势。

曹始音甩甩头,鹰眸一扫,迅速从人群里找到逆向而去身披中衣的男子,随即飞身掠去,宁峦山拔腿要追,斜地里忽有一婆子摔出来,他援手一扶,等要再甫身向前,却被马蹄所阻,城中巡防的魏国士兵迅速从四面八方抄过来,和送亲的夏国王族亲卫形成包围圈。

宁峦山叹气,把伸出去的手落下——

老曹偏偏在这个时候忘了他现在不会轻功。

眼看冷酷无情的刀枪棍棒要扎过来,他迅速往地上一滑,滑进了正中的花车底下。

“将军,出了何事?”一个丫鬟掀开车帘,站在车辕上大声询问,她说的是鲜卑话,口音难辨,但扬声答复的将军,声音却尤为耳熟。

奉业勒马高呼:“抓刺客——”

附近有酒铺,可跳酒缸子躲藏,巷子里也有炭车,可以抹上黑炭混入百姓之中,但最后宁峦山都没选,而是翻身,爬上了最近的那辆花车,如果现在他还不能分辨车架属于哪国哪家,这些年江湖就白混了。

询问的侍女稚衣听闻有刺客袭击,立刻后退入车厢中,并随手放下门前的帘子,转头瞥见窗户大开,便要伸手去关,一只手忽然抓住窗框。

“刺……”

她还没有叫出声,车厢里的女子随手弹出一颗果子,打在她定身穴上,随后慢悠悠转动目光,看向窗口。

宁峦山手臂一撑,从窗口翻入,顺势滚到桌前,在他落下前一瞬,荆白雀下意识把小桌往后拉了两寸,却又似乎有些愠怒,推手一耸,把桌上的果子砸到了他的脸上。

宁峦山左闪右躲,低头道歉:“在下并无恶意,贸然跳车,实乃事急从权,还请公主……”

荆白雀支着下巴,谑笑道:“别演了,你要是不想进来,不会选这条路,我看你就是故意想冒犯本公主,应该把你拉下去,扎个三刀六洞才能解气!”

宁峦山掸了掸压皱的衣摆,跪坐在小桌另一侧,叹了一口气,说:“如果有别的选择,我也不会选择这样和你见面。”

——

整理衣服不过仪式的一环,一套完整的见面礼节下来,花车外的人马都已安定,没见过这么安之若素,还能和车主人寒暄的刺客,稚衣眼珠子都快蹬出来,荆白雀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向侍女使了个眼色,随即给她解穴,对方乖乖坐下来,只是时不时朝宁峦山翻个白眼。

宁峦山始终含笑吟吟,笑得她都没了脾气。

过了一会,门帘外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侍女归迟禀报道:“公主,已经处理妥当。”

荆白雀跪指在小桌上敲了三下,不一会,奉业和魏国前来迎接的使者崔浩,依次驾马过来询问,归迟一一打发了去,竟是滴水不漏。

奉业是知道荆白雀的本事的,刚才那用剑的人还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刺客找上她,简直就是瞎了眼,倒是崔浩,对此要更为担忧一些,回到车队前方时,仍不忘朝那辆花车深深回望一眼。

那婢女身姿挺拔,骚乱之中仍镇定如常,面对魏国的大员更是面不改色,毫无骄矜倨傲,始终不卑不亢,仆从尚且如此,可见这位夏国的公主不是一般人物。

确定一切归位后,迟归换了个姿势,坐在车门前,甚至不忘把稚衣也叫了出来,全程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话。

车里只剩故人对坐,两人视线相撞,又同时避开,最后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在这里?”

“刘义真已经跟我说了。”

荆白雀忽然抿唇一笑,向后靠在软垫上,懒洋洋说:“他跟你说本公主什么了,说本公主是奸细?害得晋军守将自相残杀?”

“他说你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我情敌太多再不努把力怎么能赢得芳心,这不,我就来了。”说话间,他斟了杯茶,递给对面的公主殿下。

荆白雀接过来,却没喝,放在跟前,不冷不热嘲讽:“来送人头么?”

“人头哪有心值钱,除非我在你这儿能刷脸。”

“别自以为是。”

宁峦山默了一瞬,道:“我确实自以为是,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长安。我以为老师不在,刘义真那个小屁孩绝不会也没法为难你,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会出那么大的变故。我收到消息,立刻往回赶,可惜潼关被夏军占领,长安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荆白雀表情有一瞬松动,连自己都对夏军动向后知后觉,又如何能强求他未卜先知。

宁峦山趁着间隙,忙又问:“你真的要嫁给拓跋嗣?”

荆白雀翻手把大夏龙雀拍在桌案上,掀开眼皮一瞭:“刀在我手,你以为呢?”这证明没人捆她,也不是下药。

虽然一个人抵抗一个国家很难,但以荆白雀本事要逃到夏国以外的地方还是容易的,何况她若真要走,赫连勃勃总不能大发雷霆夷灭三族,那岂不是把他自己也算进去,再者,以赫连勃勃和拓跋家的恩怨渊源,就算不嫁,最多只是守卫关中有点棘手。

不过,他却不是出于理性询问:“我不信。”

“信与不信都是事实。”荆白雀努力平复心绪,过了会说:“你并不是为我而来,你的朋友追着人往东去了,东门守城的是普氏的人,那个死在江陵的男人虽然不入流,但却是普氏直系,他们最恨南人,你不想你朋友死,最好赶紧把他藏好。”

宁峦山无比懊丧。

——怎么忘了她五识通达,坐在车里虽然看不见,但外面发生的事也瞒不过她。

他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拱手,诚恳又不舍地说:“未时二刻我在玄武楼前等你,你我都是成年人,遇上事还是坐下来说开,届时你有气出气,我任打任骂,绝不还手还口。”

车队离开主街,向驿站方向行驶,因为离开驰道,道路窄了一半,即便提前清场,但尾大不掉,仍然腾挪不开。

他一起身,归迟和稚衣立刻跟着站起来,后者想说什么,被前者拉住:“跟我来。”

这侍女弱质纤纤,却办事得力,竟有自己一条路子,送他平安离开车队,他可不信荆白雀是真安心待嫁,想到这儿,他眼中含情,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归迟再次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无奈而去,归迟却对他含唇一笑。

剪影越来越远,终至无踪,荆白雀端起茶杯,像一尊并无香火供奉的神像,虽还余下几分遗世独立的光彩,但为人间俗事离愁侵扰,比之从前已近黯淡破败。

稚衣坐过来,小声提醒:“茶都凉了。”

她根本没发觉,垂下眼睫,紧盯着茶杯里的自己,竟失了颜色,她忽然不想再看这张脸,伸手把杯子推给侍女,却不慎打翻,沾染了衣裙。

一路舟车劳顿,加上还未行礼册封,按照礼官的建议,先于驿站休整,择日进宫。

下榻后,稚衣先安排人备好热水,荆白雀随即换下脏污的衣裙沐浴,并就着浴桶袅袅热气小憩了一会,许是这一路心里揣着事,她始终无法安心入睡。

归迟拿来干净衣裳,她睁开眼问:“什么时辰了?”

“酉时。”归迟想到什么,没有多嘴,只问了一句:“公主,要不要吃些东西?”

“没胃口。”

荆白雀起身,简单翻看了一下托盘里的衣饰,有鲜卑的,有夏国的,还有一些改良后的汉宫裙,听说拓跋家的皇帝极力推行汉制,倒是不奇怪,不过这些裙子过于华丽,只适合出席宫宴,坐在原地当个木头人,她穿了一下,便脱下来,吩咐道:“还是换身轻薄的吧,再拿个慕离。”

归迟左翻右翻,大概是没考虑到她会出门,居然只翻到当日她被带到白衣会长安分坛后,他们的坛主备下的红裙,那件倒确实方便行动。

只是红衣惹眼,她又披了一件斗篷。

黄昏日落,夕阳西斜,玄武楼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却已无故人,她站了一会,自嘲一笑,转身要走,却又听旁人闲聊道:

“你看,又是一个等人的。”

“刚才那个不就从太阳中天等到旭日西沉么,这个又要等多久?”

荆白雀脚步一迟,转身想要询问,这时二楼忽然坠下一物,她闪开避让,谈话的人被唬了一跳,骂骂咧咧离开。

那是一顶竹斗笠,荆白雀捡起,往上瞧,逆着火烧云,看到了一张艳惊四座,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斗笠是在下的,还请姑娘登楼,薄酒一杯,以表谢意。”

说话的公子还是一样温柔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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