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

这魏宫之中想要她死于非命的人只多不少,这么快就行动了?荆白雀在心里冷笑,翻手迅速钳制那宫女的胳膊,然而对方非但没退,反倒抬眸给她使了个眼色。

荆白雀:“……”

达奚致正在点人护送,没有留意到荆白雀和侍女的眼神交换,等他再转过头来,荆白雀已经做好心理建设,和侍女相互“搀扶”着,走出去老远。

他摇摇头,又改口吩咐道:“远远跟着就行,确保公主安全回宫,切记勿要怠慢。”

身后仍有足音不远不近吊着,那侍女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荆白雀瞪了回去,等入了鸣銮殿,跟着的人回头后,她才舒了口气,松开手。

手心里全是热汗,倒是比听到有人闯宫还要紧张。

身边的人扶着门口的立柱,捋直差点被压折的老腰,荆白雀在北方已是高挑,但那颀长的身影,竟是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

“宁峦山,你怎么在这里?”荆白雀左顾右盼,把他往里推。

宁峦山眨眼:“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

屋子里的稚衣听见动静,撩开帘子探头:“公主,是你么?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你……”没说完的话顺着喉咙吞下:“他,他,他……”

宁峦山的五官并不如桓照阴柔精美,虽然在衣服和发型上花了心思,但仔细看来,还是能看出不像个女人,一个扮成女人的男人,且这个男人还是闯婚车的那位,如今居然进了魏国皇宫,还跟着荆白雀大摇大摆走进了寝宫!

稚衣一口气差点没倒过来,结果又迎上当头一击。

宁峦山朝她招了招手,掐着嗓子对荆白雀说:“公主,我是您的侍女稚衣啊!”

“公主,他……”稚衣恼羞成怒。

荆白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今夜不需你值夜,你先下去休息吧,忙着收拾,也累了一日,方才又担惊受怕。”

“可是公主……”稚衣撒娇。

“快去。”

稚衣磨磨蹭蹭离开,荆白雀拨开帘子,随意指了指小桌后的垫子:“坐吧。”自己在另一侧坐下,越看他那模样,越是忍俊不禁。

宁峦山屁股一落下,立刻道:“你当真要嫁给拓跋嗣?”

“我放走了刘义真,不嫁也不行。”荆白雀故意激他,但内心里却有隐秘的冲动,想试试他是否值得自己铤而走险来与拓跋嗣谈条件。

两国邦交,并非儿戏,一旦处理不好,便会引发战争,最省心的自然是斩断前缘,可长安的误会不明不白,她不甘心,如果宁峦山还没有放弃她,那么她就会向命运宣战,与他共同奔赴,因为他已经向自己走得够远够久了。

宁峦山默了一瞬:“你别揶揄我,那你想嫁给拓跋嗣吗?”

荆白雀无奈失笑:“你我都过了任性的年纪,有些事是不想就能不做的吗?”这话倒是诚恳,即便是谈条件,也充满了变数。

“事在人为嘛,不到最后,谁又知道结果。”

荆白雀凝视着他,为他眼底的坚持动容,她丝毫不怀疑,今日敢假扮宫女混进来的宁峦山,只要自己说出要走,他立马会带自己闯宫,于是半晌后,她软了心:“其实还是有胜算的,一来,册封仪式还未举行,若能找到不伤及两国体面的理由,尚有转机;二来,拓跋嗣不喜我,从他个人入手,和他本人置换利益,姑且在后宫挂个虚名,过两年再以病逝告终,没有借口也能捏出合适的借口。”

此话一出口,宁峦山对她的态度也就摸得个十之**,借口可以容后再想,拓跋嗣身为一国之君,手下智囊无数,难不成还想不出办法,最重要的其实是魏王本人的态度,有一点他并不放心:“你怎么知道拓跋嗣并不属意你?”

“你是没见过他找我麻烦,都说帝王无喜怒,就好比,他虽然照拂百姓,但他不一定真的喜爱百姓,可到我这儿他连装都不装,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宁峦山却陷入深思:“不应该啊,我这一趟途径几地,都说他明睿宽毅,礼爱儒生,心胸开阔,为难你个小女子做什么,何况你还是他师妹。”

荆白雀阴阳怪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因为我以前经常揍他。”

宁峦山不禁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敛住:“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对,君王爱抚百姓,却不一定真的喜爱百姓,又或者这种爱只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施舍的怜悯,倒是鲜卑八大姓才是他的盟友。嘿!这倒是一条新思路,倒不如以此为切入点,试着叫八姓八帅八公来个三劝四谏?”

“想要说动他们,不比说动拓跋嗣简单,何况我看未必。”

“你说什么未必?”

“君臣何时能站在统一阵线了,还不是互相信任又互相猜忌,说不定与虎谋皮,弄不好事与愿违。你在婚车上既然一口叫出我是赫连玉,应该听过我的事情,我小时候走失过,吃了一些苦头,回到王宫后不太适应,不太能接受别人的服侍,我很怜惜那些被送进宫来的女子,事事亲力亲为,但最后我发现,我并没有照顾到她们,反而害死了她们。”荆白雀还当他是江陵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捕头,便多说了两句。

飞蛾绕着油灯,刺啦一声,折断翅膀。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最后因为服侍不当被处死,侥幸逃过一劫的,也会因为蛊惑主上,而被处以极刑——”

宁峦山俯身,凝视着她的脸:“你确实不像个公主。”

荆白雀手撑在矮桌上,趁机用手指卷了他的头发玩,又在他胸口点了点:“以前更不像。大概我没有做公主的天分,因为太不像,又懒得学,别人不敢动我,只能向我身边的人动刀。”那动作十分暧昧,却没有半点妩媚。

“我不喜欢统万城,但我又没有离开的勇气,因为那时的我,离开了王宫,根本活不下去。”

宁峦山揉了揉她的头发。

荆白雀自嘲,向外面呼唤侍女,却没唤稚衣,喊的是魏王派来的宫女冯莺,并吩咐她取些酒来,过了会那女子敲门,将酒水送进来,荆白雀却乜斜一眼,冷笑道:“为什么没有下酒菜?”

冯莺又立刻回厨房去拿,荆白雀挑三拣四吃了几口不好吃,把人喝斥离开:“怎么伺候人的,别让我再看到你。”

宁峦山坐在屏风后,等人离开才走出来,眼神莫不是悲哀。她嘴上说着自己不像公主,但此情此景,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要她想,她可以任性得比侯笙更过分,过得比圣女更富有,甚至比阿弥子更奢靡疯狂,可她的背影,始终有白雀的倔强。

“我在统万城中只学到一个道理,心不狠,最终只会伤人伤己,索性不如我来做那个坏人。”

他的眼神更悲伤了:“你刚才听出了她的脚步声?把她赶走了,是因为她是拓跋嗣派来的人?”

荆白雀举杯自饮:“……嗯。”

“拓跋嗣应该只会觉得是你故意刁难,而不是她办事不利。”

宁峦山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荆白雀嘴里的魏王不喜她,拓跋嗣应该就是在这些点滴的小事中,固化了对她的印象,加上荆白雀说的,他生于王宫,长于富贵,心高气傲,被荆白雀揍上个三五回,自然激起好胜之心。

幸好自己不在乎脸面,面子并不能当饭吃,何况他心里还揣着点高兴,因为拓跋嗣只看到了她的表象,所以才会心生厌恶,这世上只有他发现瑰宝,自然会成为彼此的伯乐和唯一。

荆白雀不甚在意,笑了一声:“所以他……他只属于王权,不属于任何人,他既不会和百姓站在一起,也不会和八大姓站在一起。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在旁敲侧击打探什么,其实不用多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拓跋嗣没有一个决策是基于喜爱或者不喜欢,而他的身份决定了,谁都无法和他真正并肩。”

荆白雀支着下巴,目光辽远,透过窗户飞向天外——

一旁的宁峦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一嗅,无奈道:“我的大公主,你七窍玲珑,冰雪聪明,你开口君王,闭口百姓,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男人,我也会吃醋,我也会担心爱慕者众的你有一天会弃我而去。”

——

骚乱发生之时,拓跋嗣正在中军殿处理公务,没过多久,禁卫将军兼多年好友的达奚致便来向他复命,听他提起花园的偶遇,直觉这女人居心不良,偏偏这时宫里的余女官前来禀报,说赫连公主把派去伺候的宫人都骂了出来,他当即停笔,叫上达奚致要亲自去花园里转一转。

达奚致怎么着也没料到他的陛下突然要以身犯险,赶紧搬出刺客还未抓到来阻拦,但仍然没能拦住他的脚步。

拓跋嗣执着地认为赫连玉当时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并发誓要揪出她的小辫子。

“你说她就站在这里?”

达奚致方一点头,他立刻蹲下身,在草叶上抹了一把,随后抽出身边人的佩剑,向灌丛里一探,确定无人,这才召人提了个灯笼过来照看,半晌后道:“地上的土不是因为踩踏而裸露,而是有人用真气连根拔擢,孤不觉得她突然对种地感兴趣,跑到孤的花园来松土,而且,这附近有人藏过,你看这几片叶子,是不是发黄卷曲,这种草叶十分珍贵,最不喜与人的肌肤接触,触之则枯萎。”

达奚致目瞪口呆走过去比划了一下,这么低矮,寻常过处,衣裤拂扫,并不会枯,但如果蹲下来,则正好与手臂持平,除非刺客带了鹿皮手套,否则他若是拨开草叶查看外间,手指自然会碰到。

“陛下英明!”

“以后做事仔细些。”

达奚致猛地一通点头,就要召集人手:“看来赫连公主替藏在这里的人隐去了血迹,臣这就领人前往鸣銮殿搜查。”

拓跋嗣一把按住他的肩:“她可认出你是谁?”

达奚致眼神躲闪。

拓跋嗣冷冷地点头:“孤知道了,你自报了家门。”

“陛下,按照礼数,臣那时那地不可能不表明身份!”

“阿致,不要紧张,孤又没怪罪你。”他将达奚致含在嘴里的哨子拿下来,放回他手心上:“不用去了,傻子才会把人继续留在宫里,去了反而打草惊蛇,你不妨派几个人日夜盯着鸣銮殿,一有异动,随时向孤汇报,孤倒要看看,她这次又在打什么主意。”

达奚致领命,却忍不住道:“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赫连公主若是心思不纯,您何必要娶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孤不娶她,她也并不会让孤省心。”

达奚致越听越不对劲,刚才他还觉得是陛下火眼金睛,这么看怎么像是老熟人见招拆招,忍不住脱口:“这赫连公主她……”

“咳咳,她是孤的师妹。”拓跋嗣不情愿道。

“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让拓跋嗣去一次敦煌就郁闷一次,连着喝好几个月闷酒,一提到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碎尸万端的女人!

他还以为是个夜叉母老虎,长得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没想到居然是夏国公主,还是个经霜尤傲的美人。

眼看着奇奇怪怪的诨号就要脱口,达奚致自知失言,拍了拍嘴巴,却捂不住从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师妹时,还不曾在宫中当差,约着还未登极的拓跋嗣在草原狩猎,结果拓跋嗣穿戴严严实实,好不容易露脸,却是鼻青脸肿。

他还以为他被人打了闷棍,怎么问都不肯说,就这么黑脸黑了一个月,后来才知道是她师妹干的,就是没想到这位“女中豪杰”将要入主中宫:“那完了完了,这王宫还保得住么,人家是肌肤相亲,你们是拳拳到肉!”

拓跋嗣别了一眼:“笑什么笑!”

要不是看在从小侍读,一起长大的份上,敢翻陈年旧事,还是他出糗的旧事,换了旁人早拉下去砍头了。

达奚致不怕死,越说越精神,缠着他道:“陛下,您怎么得罪她……呸呸呸,她怎么不开眼,居然敢这么得罪你了!”

拓跋嗣走得更快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