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燕翎是武将,十板子效果如何,百官心知肚明,燕翎自然不好演戏太过,在家里堪堪待了三日,便照样上朝。

宁晏听闻他如常上朝,自然也就放心。

这一日天朗气清,宁晏打算抱着雪猫去后花园里遛一遛,刚用完午膳,宫里便来了一位嬷嬷,说是宣召宁晏入宫,宁晏对入宫有心理阴影,却也不得不去。

来的嬷嬷说是宸妃娘娘宣召她去,宁晏压根没听说过什么宸妃娘娘,心想这种事也没人敢耍花招,便依言上了宫车。

半个时辰后,宁晏被嬷嬷领着到了一恢弘瑰丽的殿宇前,台阶前,淳安公主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衫,站在阳光下热情洋溢朝她招手,

“晏晏你来啦。”

宁晏强按住掉头就走的冲动,凝立片刻,无奈朝她屈膝,“臣妇给公主殿下请安。”

这时身旁的嬷嬷笑着与她解释,“忘了告诉世子夫人,宸妃娘娘是公主殿下已故的亲娘,公主想见世子夫人,还望夫人莫要计较。”

宁晏能说什么,敢肆无忌惮假传口谕,可见淳安公主已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她岂敢逆其锋芒。

淳安公主瞥着她,看着她那脸“你不是承诺再不为难我”的表情,心虚地摸了摸鼻梁,“我不是寻你晦气,不瞒你说,自那日与你分开,我便潜心在池子里学扔水镖,可惜我怎么都做不到一记七中,咳咳,这不,想拜你为师,请你教我。”

淳安公主这个人跋扈归跋扈,真正放下身段求人时,也很诚恳。

宁晏没有资格跟个公主叫板,更没有转身离开的底气,即便她心里十分不乐意,面上还是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

“承蒙殿下厚爱,臣妇岂敢造次,先前之所以能一记七中,一来是运气,二来,我少时无玩伴,一人无趣便扔石子射靶子,这么多年加起来没扔一万回,也有八千回了。”宁晏顶着淳安公主吃惊的神色,笑眯眯道,“熟能生巧。”

淳安公主:“.......”

舌尖在右颌抵了抵,强行将宁晏扯进去了宫内,“我不管,我就是要拜你为师。”

宁晏被淳安公主磨了一个下午,被迫教了她几手。

淳安公主瞅着宁晏随随便便就能扔出了漂亮的水花来,佩服得五体投地,偏生她这人没耐心,宁晏要她沉下心练习,她练了一会儿没有长进便泄气了,落霞满天时,她委屈巴巴看着宁晏,

“晏晏,你以后能常来宫里陪我吗?”

宁晏听着她那声千回百转我见犹怜的“晏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能”两个字到了嘴边吞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殿下,臣妇是有夫之妇,家里大小事务都要我操劳,我岂能随意入宫陪您玩,回头公公婆母定责我不孝顺,您若无聊,可宣年轻的姑娘入宫陪您。”

“她们有什么好玩的,整日不是惦记着这个男人,就是那个首饰的,本公主瞧不上她们...”淳安公主嫌弃一阵,强行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往外走,

“你就不一样了,嘿嘿,既然你不方便入宫,那我总是方便去你家里的嘛。”

宁晏身子僵如石蜡。

她若将淳安公主惹回去,燕翎会不会掐死她。

她顿住脚步,温柔地望着公主,

“殿下,您不怕见到世子吗?”

淳安公主闻言顿时反骨发作,眼底嚣张的气焰蹭蹭往上冒,“我怎么会怕他?全天下的人都惧他燕翎,我不惧,你放心,我去燕家,就是为了给你做主的。”

宁晏一听,头更大了,“我哪里需要您做主,我好得很。”

“是吗?”淳安公主阴恻恻打量她,凑近她问,“那圆房了吗?”

宁晏唇角的笑容僵住。

淳安公主抚了抚她鼻梁,打了个响指,“这不就是了嘛,等着,我定给你出气。”

宁晏:“......”

斟酌再三,两权相害取其轻,“那我还是入宫陪您吧。”

总之她也没多少事,把淳安公主惹回去,家里定鸡飞狗跳。

燕翎这尊佛她也惹不起。

谁谁她都惹不起。

宁晏接下来两日便耗在宫里陪着淳安公主练习扔水镖,好歹总算进步了一些。

到了夜里回府时,她累得精疲力尽,沐浴过后倒头就睡。

这一日,燕翎从衙门出来,骤然被人拉着去了铜锣街的明宴楼。

原来那日他被御史状告徇私,受了廷仗的事被兵马司的将士晓得了,大家十分愧疚,后来得知是他们老主子程王爷背后捅了一刀,心中越发鄙夷。

程王爷此举被拱出,大失威望,为了对付燕翎,竟然不顾自己将下的前程性命,幸在燕翎在朝堂上一力承担后果,才免去兵马司兄弟们牢狱之苦,大家心中感激,等风波过去后,托人将燕翎请到明宴楼,燕翎十二岁上战场,早就是边关赫赫有名的少将军,很有当年燕国公的风采,大家都很敬佩他。

燕翎此人,平日不苟言笑,在将士们面前却不摆架子,什么场合做什么事,他门儿清。

这一夜就陪着大家喝酒,几乎喝个酩酊大醉。

寒意纷至沓来,晚桂在夜色里漂浮着一丝残香。

云卓搀着醉醺醺的燕翎回了府,如常朝书房迈去。

陈管家早就侯在杏花厅的穿堂门口,瞧见云卓一行过来,立马一脚将云卓踹开,吩咐早侯在此处的两名小厮,搀着人往明熙堂去了。

云卓还晕乎乎的,陈管家一巴掌呼在他脑门,

“叫你不开窍,大晚上的,不让夫人伺候世子爷,你伺候?”

云卓也喝了两杯,眼中醉红,摸了摸发疼的脑仁,“以前也是我伺候...”

陈管家不想搭理这块朽木,背着手跟着去了,悄悄拨开一片树枝,瞥见那两名小厮将燕翎搀到月洞门口,将人扔下后掉头就离开了。

燕翎有个毛病,酒力并不好,若非必要场合,他不会喝得这么凶,修长的身子撑在洞门下,形容比平日多了几分松懒。

守门的婆子得了管家吩咐,并未声张,只悄悄进去禀了宁晏。

宁晏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说什么?”

荣嬷嬷语气里藏了几分愉悦,悄声道,“世子爷喝醉了,人就在门口倚着呢,老奴不敢去扶,怕惹世子爷不快,还是您亲自去吧。”

燕翎不喜女人近身,这个毛病,陈管家已经交待下来了。

宁晏睡意顿失,木了一瞬,旋即二话不说起身,裹了一件外衫便匆匆往外走。

深秋的夜寒意侵骨,宁晏却不觉得冷,满脑子都是燕翎怎么到这里来了,莫不是醉狠了走错了路。

绣花鞋轻巧地踩在廊庑,走路带风,隐隐约约瞧见门口靠着一人,他将头深埋在手臂下,双手撑在月洞门上,似乎感应到一些动静,迷茫地抬起眼,晕黄的灯芒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冷隽的眉宇因醉意深重,褪去了往日的锋利,对上宁晏的眸眼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未成婚之前的整整二十年,燕翎一直住在明熙堂,人喝醉时,肢体动作会遵循本来的记忆,小厮将他往这里送,他下意识没觉得不妥。

直到看见宁晏迎过来,有一瞬的昏懵。

纤瘦柔软的身姿,如夜风里摇曳的一抹花枝,翩翩朝他行来。

宁晏来到门口,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她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一面披衫上前搀住燕翎,一面吩咐荣嬷嬷,

“快些去备醒酒汤。”

“已经让灶上备着了。”荣嬷嬷一面答,一面悄悄退在一旁。

其余丫鬟婆子都避开了,墙角撑开的光芒下,就剩宁晏与燕翎二人。

这是宁晏第一次来搀他,他胳膊几乎硬如铁,她也不知该用力还是不该用力。

燕翎身子重心靠在洞门上,被那柔软的手腕一扶,他稍稍直起身,视线落在面前铺着整齐石板砖的廊庑下,排头那根柱子上还有他少时亲刻的一只雏鹰,这么多年了,风吹雨打,雏鹰的纹路已有些斑驳,却犹然还在。

一切都是熟悉的。

他循着她微弱的力道往里走。

宁晏将他搀至东次间的圈椅上坐着。

燕翎抬眸时,她已将身上的披衫摘落,扔至一旁的罗汉床上,一身雪白的中衣,腰间白色系带将那细软的腰身勒得紧紧的,在醉蒙蒙的视线里,便如轻晃的一朵娇花。

燕翎闭上了眼。

胸膛涌上一些难以名状的燥热。

宁晏去净房吩咐人送水来。

很快,如月端着铜盆进来了,荣嬷嬷也亲自奉上一碗醒酒汤。

宁晏先伺候着他喝了醒酒汤,旋即挽起袖子,打湿了布巾,拧在手里,淡漠地看着圈椅上阖目歇息的男人。

他背靠在椅背,整个人的姿势没有往日那般端肃,却也不放松,倒像是陷入疲惫的泥潭。

平心而论,宁晏并不喜欢伺候醉鬼,少时,父亲喝得醉醺醺的回来,倒在莲姨娘怀里,那样的画面令她恶心。

但这是身为妻子的责任。

她这个人总是这样,总能轻易地将情绪和喜好摘离来开,机械地去做她该做的事。

宁晏开始替他擦脸。

湿热的布巾覆在他面颊时,燕翎僵了一下。

跟云卓完全不一样。

她小心细致,力道不轻不重。

却令他无所适从。

燕翎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睁开了幽黯的眼,

“去备水,我洗一下...”

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闻到那一身酒气。

宁晏求之不得。

燕翎这回没让人扶,踉跄去了净室。

宁晏亲自将他的中衣与袍子准备好,叠放在屏风下的长几上。

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燕翎,见他背对她,手撑着浴桶未动,可见顾忌她,便退了出去,

“您有事唤我。”

立在屏风外不远处,等着里面的动静。

毕竟是个醉鬼,万一出什么事呢。

燕翎脑袋疼得厉害,匆匆洗了一把裹着件中衣就出来了,腰带粗粗系在左边,水珠尤未擦净,顺着麦色的肌理滑落入锁骨窝里,人出来时,被热气蒸得有些晕乎,撑在屏风外的搁衣架上,眼底一片深红。

宁晏看出他不大舒服,“世子爷,我扶您去休息。”扶着他胳膊往内室走。

大红鸳鸯喜帐悬挂在整个千工拔步床的周身,屋子里处处透着新婚的气息。

红芒伴随着袅袅沉香在他眼眸流淌。

这是燕翎婚后第一次踏入内室。

洞房那一夜,他牵着红绸将人送至明熙堂院门口,三皇子身边的内监便来了,他毫不犹豫扔下她转身离开。

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独自在这喜房里住着,毫无怨言。

内疚涌上心头。

宁晏搀着他在床沿坐下时,燕翎反握住了她的手。

眼神沉沉的,几乎睁不开,脑筋发炸,难受得紧。

宁晏只当是醉鬼所为,并未抽开手,而是艰难地将他双腿往床榻一放,又爬上床,将引枕给他安置好,“世子爷,您好好躺着,过一会醒酒汤便该起效了....”

也不知是酒劲上头,抑或是别的,她的嗓音听在他耳里格外的松软,如糖丝一点点渗入心间,她柔软的身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燕翎浑身起了一股躁意。

深吸了一口气,眼底弥漫一片猩红。

他手掌热得发烫,宁晏手背起了湿意,下榻时带着安抚极缓地抽离,燕翎手僵了下,终是松开了她。

余光注意到她出去了,不一会斟了一杯茶进来,纤瘦的手臂从他后颈带过,将他扶起来一些,属于女子特有的体香窜入他鼻尖,燕翎脑海有一瞬间的混沌,抿了一口冷茶,腹内的躁意去了一半。

宁晏又出去了。

燕翎静静在床榻躺着,等着,

等到隔壁净房传来稀疏水声。

他的意识在这片哗哗的水声中渐渐涣散。

意志强撑着,想等她回来。

可是,直到内室陷入一片黑暗,帘帐再也未被掀开,身边依然空空如也。

燕翎迷糊睡了过去。

宁晏将身上的酒气洗净,从梢间抱了一床被子去了碧纱橱的罗汉床上睡着。

她不想在燕翎不清醒的时候做那种事,怕他醒来会后悔,她也不想与醉鬼有肌肤之亲,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醒酒汤的效果极好,燕翎依然在惯常醒的时候睁开了眼,入目是一片朦胧的暗红,停滞了一瞬,昨夜的画面涌入脑间,他下意识往身旁看了一眼,宁晏不在。

东边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她应该没有这么早起来。

昨夜她未与他同床,去了哪里?

燕翎轻轻掀开被子,掀帘而出,碧纱橱就在内室与明间当中,透着薄薄的折扇屏风,他一眼看到罗汉床人躬身睡下的人儿,她缩成一团,瘦瘦小小的,仿佛一只胳膊就能拧起来。

她不想与他同床。

是何故?

燕翎胸膛无端涌现一团闷胀,沉默地做了许久,最后悄声离开。

宁晏昨夜辗转反侧至子时方睡,实在累极,今日日上三竿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这个空档,燕翎留宿明熙堂的消息传开了。

起先是一个烧水的婆子透露只言片语,

“昨夜我准备了两桶热水,都给用完了...”

渐渐的,消息演变成“昨夜世子爷与夫人圆房了...”

一传十,十传百,等宁晏醒来时,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燕国公午后回府去徐氏那边歇晌,徐氏高兴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他,燕国公笑得合不拢嘴,抚掌道,“总算是事成了。”旋即,笑容一收,正色道,

“晚膳让他们全部过来,我有事要宣布。”

徐氏猜到了他的打算,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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