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重击

当下一次他们在堤岸相遇时,青萝率先开口:

“知院,借一步说话。”

两人撇开道童和宫女,步出一段距离,来至水边面对面而立,四目相对。

“周辰安,我最喜欢你了,可我希望你能圆满。”

“早日成家,儿女双全?”

“大家心知肚明,你我开不出结果,我不想你陪我枯死在这儿。往后的路,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有你陪伴的时光,就是我余生最大的慰籍,足够支撑着我在这宫里直至终老。”

他沉默不言。

“周辰安,只有你圆满,我才能心安。”

“好,我知道了。”

周辰安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去以后,亲姐姐也撂了话:

“我可不能总被你这么糊里糊涂的使唤着,你得给我句准话,不然休想我再替你办事!”

他只觉无力,躺进太师椅里,仰面望向天花板,终于松了口:

“先让我好好陪她过完今年,明年再随你安排。”

半年的时光是如此珍贵,他一点都不想浪费。

不能明晃晃的见面,他就算好时间算好角度,立在兔儿山的山腰处,凝望着水岸边那个漫步的人儿。

她感知到他的目光,回首视之,果然瞧见了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

虽是无言,却心有默契。

从此之后,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固定的出现。

两人就这么遥遥相对,以这种方式,感受彼此的存在,同享为数不多的时光。

当他们专心沉浸在这静谧的默契中时,宫里的风浪却从未停止过。

先是在钱皇后的提议下,皇帝追谥胡善祥为恭让诚顺康穆静慈章皇后,修陵寝。

接着宸妃有意引导着皇帝撞破太子与贴身宫女贞儿亲昵,想那贞儿足足比太子大了十七岁,便是做个通房丫头面上也着实过不去,朱祁镇如何能忍?当场撂了脸,发了顿脾气,拂袖而去。

急得周贵妃忙唤了弟弟来商议对策,对于这点,周辰安也头疼不已,太子从小缺爱,万贞儿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更是一个精神支柱,劝他舍弃,那是万万不会从的。

他只好另辟新径,从大学士李贤那里入手,希望在皇帝动了换立太子的心思时,对方能从江山社稷的角度来劝说。这样一来,他就没空去赴青萝的约。

青萝的情况也不大好,皇帝那边派人传话:

到河南寻了一圈,也没寻到老丁头,听人说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这日,她心情郁郁,随手折了枝柳条,一片一片往下拽着叶子,漫无目的溜达着,忽听不远处的树丛后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由得心生好奇,悄悄转了过去,只见两个窈窕美人并肩坐在石凳上拭泪低泣。

定睛一看,竟是兰美人和玫选侍。

“是你们呀。”青萝奇道。

两个美人抬头一看,见是堂堂皇贵妃,连忙齐齐行礼:

“见过皇贵妃娘娘。”

“起来吧。”

“谢娘娘。”

“你们干什么躲这儿哭?”

两个美人对视一眼,并不敢答。

青萝知晓她们心思,往石凳上一坐,温和地笑笑:

“别怕,我废人一个,没心思掀那风浪,不过是闷着无趣,想听人说几句话罢了。”

两个美人听说过她让出皇子一事,知道是个好性的,便再无顾虑,道:

“回娘娘,妾二人只是感慨这一生坎坷,心里难受,一时没忍住,就在这儿哭了起来。”

“哦对,听说你们是曹公公买来的,想来有他这层关系,日子好过不了。”

“可不是么。”

两个美人的委屈一下被打开,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

“我俩从小被卖到妓院里,在鞭子底下学才艺,本以为被他送进了宫,日子能好过许多,谁知道却拿我们当争宠的棋子。”

“可当时姓叶的风头,谁能争得过?才半年时间,曹公公就败了,唉,我俩当时呀,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姓叶的拿我们开刀,夜夜都睡不好觉。”

“好在她没找过我们的茬,视我们为空气,虽说被万岁冷落吧,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也算安稳过了段日子。”

“后来姓叶的出了事,万岁恨她,就又宠幸起我们了,可有什么用呢?他的身子已经毁了,灯笼摘得再勤,我俩也不会有孩子了......”

没有孩子的后果可想而知,两人念及此处,又掉起眼泪来。

青萝下意识的想递给她们帕子擦泪,可转念一想,自己现今的身份是肺痨病人,帕子不好给人用,便又收了回来。

想到自己从前也差点被卖入妓院,不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叹道:

“唉,不是小妓院就是大妓院,不是染了病被钉死在棺材里,就是跟着殉葬埋在大坟墓里,哪儿都逃不过一个死。为何咱们活在这世上就这么难呢?”

兰美人和玫选侍轻抹泪珠:

“曹公公和姓叶的斗也好,姓叶的报复万岁也罢,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我们不过是两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

青萝想告诉她们绿竹是心怀愧疚的,却又难以开口,最后只道:

“可惜这宫里的孩子不够,要不然分一个给你们,也能有条活路。”

两个美人也没别的话好说,只能点点头:

“多谢娘娘好意。”

回至住处,青萝只觉疲累,很快入睡。

当晚,她又梦见了紫禁城的铡刀。

她抵达了彼岸,得以安全,可是一回首,紫禁城的牢笼里仍困着许多女子,一道道铡刀下来,鲜血四溅,哀嚎连连。

牢笼的上空满是冤魂聚集,悲鸣阵阵,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梦醒,她坐起身来,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那上方的冤魂,想来就是历代被迫殉葬的女子,唉,活生生的人,干嘛要让人送死呢?”

正想着时,宫女来禀:

“娘娘,万岁召您过去。”

“我?”青萝惊讶,“万岁怎忽然想到召我去?是什么事?”

“没说,轿辇已经停在了宫门口,等着您呢。”

青萝只好戴了面纱,遮住口鼻,出门坐上轿撵。

轿撵载着她一路到了清虚殿,周贵妃也恰好赶到,嘴里嘟嘟囔囔:

“大夏天的,把人都折腾过来干嘛?”

瞥见青萝,两人互相点了个头,一起拾阶而上。

尚明心的宫女阿真立在檐下张望,一看见她们,连忙迎了过来:

“见过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明嫔已经在里边了?”

“嗯,我家娘娘特意让奴婢在这儿等着,跟你们说一声,宸妃也在,看样子来者不善。”

周贵妃神色一紧:“不会又是想拿太子开刀吧?”

“我家娘娘说不太像,这次倒像是冲着皇贵妃来的。”

“我?”

青萝一怔,脑子立刻急转:

难不成宸妃看出了自己和周辰安之间的情意?

周贵妃也是这样想的,神色更加慌张了,忙向贴身宫女道:

“去,跟我弟弟说一声,宸妃要搞事,让他赶紧想个辙。”

“是。”

贴身宫女快步离去。

青萝拍拍周贵妃手背,安慰道:

“莫急,捉奸拿双,捉贼拿赃,她想对我下手,也得有个证据。”

她和周辰安一向谨小慎微不留痕迹,便是宸妃怀疑,又往哪里去抓凭证?

周贵妃嗯了一声,稳下心神,和她一起进了殿。

帝王端坐上方,六宫众妃分坐下方两侧。

两人一起盈盈行礼:

“参见万岁。”

“起来吧。”

“谢万岁。”

两人分别落座,青萝朝上方的帝王问:

“不知万岁找妾来,所为何事?”

帝王没有回答,淡淡地瞟向宸妃,宸妃会意,便向青萝道:

“妾发现了一件怪事,不敢擅作决断,因此请大家过来,一起瞧瞧。”

“哦?”青萝微微挑眉,“什么怪事?”

宸妃微笑不语,轻轻拍了拍手。

只见一名内侍端着托盘躬身走进。

那托盘上,放着两个小小的瓷坛,一个青色,一个白色,上面贴着两张字条。

待看清了字条,周贵妃面露疑惑,尚明心暗自思索。

青萝心中扑通一跳,纤指蓦地抓紧衣襟。

那字条上写的不是别个,正是两个名字:

茹幽静,孟锦书。

宸妃的声音已传至耳边:“妾查到叶绿竹身死之后,徐云中利用职务之便,悄悄收了她的骨灰,化名茹幽静,供奉在白云观。”

在座妃嫔一阵哗然。

周贵妃此时已然明白,今日宸妃剑之所指既不是太子,也不是弟弟,微微松了口气。

尚明心目光复杂,但在望向对面的皇贵妃时,还是化作了隐隐的担忧。

指尖隔着丝滑的衣料嵌进肌肤里,青萝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面部的平静。

只听宸妃又道:“妾就纳闷,按理说,徐云中是伺候万岁的人,叶绿竹却是行刺万岁的人,他既对万岁忠心,又怎能收殓凶手的骨灰呢?更纳闷的事在后边,妾顺着徐云中这条线往下查,发现他死之后,骨灰也被人收了,还化名孟锦书,和叶绿竹的骨灰放在一起。”

“何人收的?”黎莎一时没忍住,好奇开了口。

“根据白云观里的文书记录,供奉牌位捐赠香油钱的人叫傅行衣。”

宸妃唇角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吟道:

“绿竹入幽静,青萝拂行衣。”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齐刷刷朝青萝看来。

上方的帝王也缓缓抬起了眼皮。

周贵妃念着弟弟,怕青萝一出事,明年弟弟就再没心情娶亲,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嗨,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句诗嘛,天下巧合多的是,要凭句诗就能断出是非,那也不用搜证查案了,全去背诗不就得了?”

“是,仅仅一句诗是太巧合了,可如果还有更巧合的呢?”

宸妃有备无患,轻轻朝门口扬了扬下巴:

一个人被押了进来,扑通跪下,却是面无血色的灵香。

“白云观的道士证实,送去骨灰、捐赠香油钱的,正是咱们这位尚寝,也是皇贵妃的得力手下。”

宸妃轻笑着朝青萝瞟来:

“一件事是巧合,可连一起,还能是巧合吗?”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目光全聚焦在这位新任的皇贵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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