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鸟羽进介和森鸥外听到芥川龙之介冷冷的质问不禁停下了脚步。

而森鸥外脸上更是流露出好似情真意切的关心：

“芥川，身体还好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自己的卑鄙有没有大白天下，但只要有一丝可以免费做好人的机会，就不能放过。

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神情微微戒备地看着他，听到他的话嘴里的舌头不自觉动了动，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在味蕾中弥漫开来。

“你觉得我现在好吗？”芥川龙之介语气讥讽道。

森鸥外被属下顶撞也不恼，没必要跟一个几乎要爬不起来的病人计较。

他轻笑着扫了眼一旁努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焦虑的西鸟羽进介，语气悠悠道：

“不要着急，我现在不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吗？”

他语气里充满了暗示，急需要人来解救芥川龙之介的西鸟羽进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便噙着笑走过来一把抓住了西鸟羽进介的手腕，不顾西鸟羽进介皱着眉头的抵抗，慢慢举了起来。

还淡淡地瞥了眼芥川龙之介，好像若有若无的示威。

“走吧，西鸟羽君，你难道没看出芥川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吗？”森鸥外笑吟吟道，“你还在等什么呢？”

说着他强硬地拽着西鸟羽进介就走，西鸟羽进介脸上充满了不情愿，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的，但他心中也确实期待森鸥外能够阻止芥川龙之介的病情恶化，因而反抗不是很坚决。

然而他这半推半就的动作却一下子刺痛了一直注视着他的芥川龙之介的眼睛。

“等等！”身后芥川龙之介骤然发声，阴冷嘶哑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他紧紧盯着西鸟羽进介，一字一顿道，“你，不准去！”

明明是请求，那阴鸷破碎的声音听起来却更像是专横的威胁。

即使那个夜晚他们曾相拥而眠过，西鸟羽进介也清楚芥川龙之介并不是那种过于无情的人，可芥川龙之介那疯狂的自尊心以及汹涌而出的黑色感情还是让人心头一阵发寒。

西鸟羽进介深吸看一口气，抿唇看了看森鸥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是明晃晃的不怀好意，但他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道：

“芥川，我还是先和他谈谈……”

他话还没说完，被他拒绝了的芥川龙之介瞬间就爆发了。

“不准去！！！我说了，我不准！！！”芥川龙之介歇斯底里地吼着，看起来崩溃又疯狂。

芥川龙之介感觉自己胸腔里满是灼烧一般的剧痛，好像自己在被病痛缓慢地燃烧成砂砾，他朝着急切地西鸟羽进介踉跄了几步，疯狂又绝望的模样好像在注视着沙漠中的细雨离他而去。

森鸥外看着芥川龙之介疯狂而狼狈的样子，微不可察眉头一皱。

他的学生太宰治和他一样都是靠狡诈的头脑生存的，卑鄙的智慧在他们生活中无处不在，与人低笑着交谈几句便能轻而易举地左右局势，这才是他们的风格。

很难想象这是和他极其相似的太宰治收的学生，暴躁易怒，没有半点头脑。

西鸟羽进介则是被他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芥川……”

芥川龙之介的反应一时间让他感到有些为难，芥川龙之介现在确实急需援手，然而芥川龙之介极其厌恶他的插手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咳！咳咳……”芥川龙之介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灼热的疼痛堆积在肺里迅速升高，然后爆发了出来——

“唔——”芥川龙之介捂住喉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溢出大量鲜血。

芥川龙之介下意识抬手捂住嘴，不想要西鸟羽进介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然而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溢出，滑过指缝染红了整个手掌，

“芥川！”西鸟羽进介被那醒目的红色刺激到了，他心中一急，当即就要跑过去，却被森鸥外一把拉住。

“不要过去！”森鸥外表情严肃道，“小心被传染！”

西鸟羽进介却听也不听愤怒地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跑过去扶起了芥川龙之介。

森鸥外怔了一下，手指颤了颤，在空中轻轻抓握了一下，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收回了手，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两人。

西鸟羽进介想要拍拍他的背，又想要为他擦一下下巴上和手上的鲜血，看着突然呕血的芥川龙之介西鸟羽进介慌得六神无主，看着他不知该如何下手。

“芥川！”西鸟羽进介的手突然被低着头的芥川龙之介死死抓住，他忍不住担忧地喊了一声。

苍白的手背上因为过于用力的抓握条条青色的血管鼓起，芥川龙之介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着头有些气喘，然而压抑的愤怒丝毫不减地质问道：

“为什么过来。”

鲜血顺着下巴流下，芥川龙之介有些气短地垂着头喘息着，眼睛却像狼一样向上阴冷地看着西鸟羽进介。

那种属于猎食者的盯视让西鸟羽进介心里有些发毛，但那天痛苦地脸颊埋在他手心的少年，使得西鸟羽进介抬起眼大胆地和他对视，忧郁的褐眸固执地看着芥川龙之介，把芥川龙之介看得顿时火冒三丈。

“我不用你管！！也不用你救！！”

“你给我滚！！”

芥川龙之介怒吼着，牵连着他的肺部有如刀割，然而那掩盖在愤怒下的恐惧却突破了炙热的表象，将芥川龙之介狼狈的内里披露了出来。

“你以为你为我付出我就会感激你吗？”芥川龙之介瞳孔骤缩，暴怒着一把推开了西鸟羽进介，“我不仅不会感激你，还会在你失去到一无所有只剩残渣时，唾弃地把你倒在路边！”

他这话说的极其无情，西鸟羽进介被他说的也一下子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双眼。

而旁观的森鸥外终于也忍不住了，他走过去，手搭在西鸟羽进介肩头，皱眉开口道：

“西鸟羽君，让芥川自己静一静吧。”

他这话说的很委婉，其实是在暗示西鸟羽进介不要再管芥川龙之介了。

他作为芥川龙之介的直属上司，自然是很清楚他这种疯狗一般的个性。

然而西鸟羽进介沉默了一下，拨开了森鸥外搭在人肩头的手，然后他倾身向前，用力地抱住了芥川龙之介。

“对不起，芥川……”他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芥川龙之介瘦削的脊背，“别害怕，别害怕……”

西鸟羽进介手指隔着病号服滑过芥川龙之介瘦骨嶙峋的身体，心中却泛起了苦涩。

“我恨你！我恨你！”怀里的芥川龙之介嘶声力竭到破音，“你夺走了我拥有的一切的意义！”

西鸟羽进介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他，轻抚他的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芥川龙之介嘶哑的声音颤抖着带上了些许哭音。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一切？！

为什么要抓住我这样的人的手！

为什么总是我！

西鸟羽进介静静地将芥川龙之介的头抱进怀里，任由芥川龙之介痛苦不解地不停追问着，始终像安抚一个孩童一样耐心地轻抚着他的脊背。

森鸥外看着他宁静而温柔的脸庞，第一次发现西鸟羽进介身上还有着有别于那坚持于生命、怒放的愤怒的一面。

森鸥外非但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更想要把他带回身边了。

森鸥外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痛苦相拥的两人，准备趁芥川龙之介再来。

虽然不解于为什么西鸟羽进介总能容忍他，但芥川龙之介在总归是个阻碍……

森鸥外慢慢退后，转身离开了。

“西鸟羽先生，太宰先生还没找到药吗？”芥川银轻轻合上病房门后，焦急地凑到西鸟羽进介面前小声问道。

西鸟羽进介沉默地摇了摇头。

“可是、可是哥哥他等不及了啊……”芥川银哀求地看着西鸟羽进介，“西鸟羽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森鸥外那张微笑着的脸在西鸟羽进介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是芥川银近乎绝望的脸，西鸟羽进介不禁有些动摇了。

突然病房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响，芥川龙之介沙哑又疲倦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不许去。”

“哥哥！”芥川银一听这话，就知道西鸟羽进介恐怕并非没有别的办法，不禁有些着急。

“银，让他滚。”芥川龙之介冷冷道，“我们的事不许他插手，也不需要他插手。”

“芥川……”西鸟羽进介嘴唇动了动。

“跟你没关系！你这个蠢货！”芥川龙之介猛然拔高了声音，语气讥讽，“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我和银不用欠任何人的人情！”

“我不需要回报的。”西鸟羽进介连忙解释道。

然而芥川龙之介只是压低了声音怒吼了一声：

“敢让我发现你做蠢事你就死定了！”

然后吃力地喘着气，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门边。

西鸟羽进介闻言沉默了一下，他转头看着眼中的祈求几乎要溢了出来、很快就要蓄起眼泪的芥川银，终究是没忍心拒绝她，张了张嘴叹道：

“……我先跟太宰商量一下。”

然后在芥川银害怕又希冀的目光中，拿着手机走到了一旁。

太宰治静静听完西鸟羽进介说的刚刚发生的事，然后道：

“你如果不想芥川愧疚的话就不要去。”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心底深处未必不清楚他早就亏欠你良多。”

芥川龙之介憎恶这西鸟羽进介为他带来了的苟活的幸运，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每每命悬一线，非要西鸟羽进介挽救他才能继续生活的事实。

“你要是再让芥川欠你的人情，”太宰治笑道，“不知道他愿不愿意选择当牛做马的方式来还你的人情。”

“我不需要，”西鸟羽进介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让他感激我才救他的。”

“这是你的想法，你不需要回报，但芥川未必也是如此想的，”太宰治顿了顿，“就像你如果去见森先生，我也会有所愧疚的。”

“太宰？”

“即使和我不相干，我也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我早些把药物带回来，你是不是就不用……”

“太宰，这和你完全没有关系，这是森鸥外那个混蛋的错，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太宰治道：

“可这也跟你没关系。”

“进介，你难道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西鸟羽进介语塞。

芥川银希冀地看着走回来的西鸟羽进介，然而西鸟羽进介嘴唇张合，只是叹息道：

“再等等罢。”

芥川银失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然而她才没离开多久，电梯突然下来了，森鸥外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