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不和谐的手机铃音在放映厅内响起，周启没注意到，他以为是电影里的声音。

江城远倾身过来说：“是不是你手机在响？”

周启摸出来一看，还真是他的手机在响，医院的号码，周启心中升起一股子不愉快，

弄不好要半路放江城远鸽子！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主意。

电话那边是中心医院普外科一病区今晚值班的护士，火急火燎说：

“周医生，56床今天上午手术的那个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在病房里闹自杀，你看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情绪不稳定闹自杀！？

周启觉得头疼，他是外科医生，不是心理医生。

周启：“给她一支镇静剂，刚做完手术，她今晚必须好好休息。”

“她不配合，刀口都折腾出血了，我们都没办法了。”护士的声音带着为难。

周启：“……”

对于这种情况，其实周启不知道自己去了能有什么帮助，他最多能把她裂开的刀口重新缝合起来，可她现在最需要的显然不是这个。

又不能不去，她还没有出院，他的病人他有责任。

“我十分钟之内到。”周启对电话那边说。

挂了电话，周启看向江城远，语带歉意说：“医院里有事，我得过去一趟，现在。”

光线很暗，周启不太能看清江城远的表情。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江城远请他看电影，电影开播不到半小时就把他一个人扔电影院自己走了，不管理由多充分，这都不会是一个愉快的体验。

江城远：“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周启：“不用，我有开车。”

江城远：“我送你出去。”

周启：“不用，你看你的。”

周启走出电影院，城市傍晚的霓虹依旧璀璨，一阵冷风吹散了他身体里所有之前的躁动。

他叹了口气，走向自己的车。上了车，正要踩油门驶离，目光不经意掠过窗外，他看到向这边追过来的江城远。

周启降下车窗，江城远把手中的手提袋和周启之前正在喝的半杯可乐从车窗里给他递进来，手提袋里是那两大桶爆米花。

江城远：“你放在车上吃。”

周启：“我医院里结束早的话，再过来找你。”

江城远笑了下，看了眼时间，说：“没事，你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周启：“我要是不累呢？”

江城远：“那你给我打电话。”

周启望了眼江城远身后的电影院，“你还进去看吗？”

江城远：“当然，这电影还不错。”

江城远转身走回电影院。周启开车离开，车窗外一晃而过，他再次看到那张《速度与激情9》的电影海报，

那年，江城远让他一个人看了一场电影，这次，他让江城远一个人看同样一部电影，是不是算扯平了？

可周启要的不是“扯平”这样一个结果。

果然，际遇像一个圈。

……

周启来到医院，没有直接去病房，他走到护士站向值班的护士了解情况，

“什么情况？”

“就是闹呗，身体那么虚弱也闹，影响病房里其他病人休息不说，也搞得自己术后情况不稳定，家属都没辙了。”

周启边套白大褂边继续问：“为什么闹？”

“据我听到的，原因有三，第一，麻药散了，开始疼了。第二，用手机在网上乱七八糟地查到，肝癌没办法治愈，做手术也没用，心态崩了。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好像她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就，受不住了。”

56床，就是那个26岁的女病人，以前是何非的病人，做了胃溃疡手术后，查出肝癌，转给了周启，周启今天上午给她做了肝癌切除手术，癌细胞没转移，手术很成功。

本来年纪轻，恢复起来也快。

可是现在……

周启问护士：“这情况你说我过去有用吗？”

护士抬眼看他，灯光下的那张脸，其实就挺有说服力了，“你别戴口罩，说不好还真有用。”

周启果断将口罩严丝合缝扣到脸上，

“这年头做医生也要靠色相？那就没天理了！”

护士：“周医生你有所不知，这年头色相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对于这句话，周启很不以为然，或者说嗤之以鼻，他转身不屑地走了，走去病房。

还没走进病房，先听到里面传出的吵闹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特别悲戚那种。

……听上去特别闹心。

这个病房是四人间，还住着其它病人，这影响多不好！

周启原本打算有话好好说的，毕竟26岁的小姑娘嘛，可这会周启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病房里，四个家属围在病床边，一个在抹眼泪，两个在急切地劝说，另一个在骂骂咧咧大声嚷嚷。

再看病床上，

……周启瞬间就有点火气上头。

腹部刀口上的血渗出厚厚的绷带，渗到了病号服上，身上的监护仪、手腕上的输液针头已经全部拔掉了，就是身上自己能拔的东西已经全部拔掉了。

看来体力恢复还是不错的。

26岁也不是小孩子了吧。

怎么就这么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你告诉我，你现在最大的诉求是什么？”

周启一出口，声音就有点冷。

病人带着哭腔：“我现在就想死，不行吗？谁让你给我做手术了？疼死了你知道吗？左右不都是一死嘛，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我？活着本来也没多大意思呜呜呜。”

周启好半天没有说话，讲真他不知道说什么，对一个情绪这么失控的人。

可又不能不说话就这么站着，他是来解决问题的。

周启往前走了几步，家属给他让开床边的位置，他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递给病人，让她擦眼泪。

离得近了，周启看到她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乱糟糟地黏在脸上，脸色煞白，布满泪痕，嘴唇苍白又干裂，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眼里一片灰暗，没有光。

住院的这段时间，她瘦了很多。

周启的声音不由自主温和下来：“你要不要喝点水？”

喝点水冷静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偏向另一边，不看周启。

周启：“你还年轻，今天的手术很成功，你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康复出院。我知道你现在很疼，刀口挣开了更疼，你要是扛不住，我可以给你开止痛针。但你说活着没有意思，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医生，这里是医院。”

“作为你的医生，我只能说，你今晚必须配合治疗，处理伤口，好好休息。可你说你想死，还是想立马死在我的病床上，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当然不能让你死在我的病床上，这么大的责任我担不起，那么，如果你不配合，我让人强行给你打一支镇静剂，你应该能理解吧？”

“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冷静下来后再带着脑子想事情不好吗？生死是大事，可不得想明白？怎么能冲动之下草草决定？万一后悔了呢，你还能死而复生？”

病人她妈：“对对，听医生的，听周医生的，你不能冲动。”

她埋着脸，哽咽了一会，抬起头来，用红肿的眼睛盯着周启，哑着嗓子问：

“他不要我了，我男朋友不要我了，还说我有癌症基因，你们男的都这么没良心吗？！”

这悲愤的样子就好像周启是渣男本渣了似的。

周启：“这样的男人不早日分手，你留着过年？”

病床上的人被噎了下，眼泪都忘记流了。过了会，主动说想喝水，然后愿意配合治疗了。

周启还是给她开了止痛针，想让她今天晚上睡个好觉。

……

处理完56床的病人后，时间还早，江城远的电影肯定还没有看完。周启脱掉白大褂，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在电梯口等电梯，

心早已飞去了电影院。

电梯门打开了，不是周启这边的电梯，是旁边的医用电梯，一个护士和一个男人推着床出来了，推床上躺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刚推出电梯，护士奇怪地看对面的男人：“你怎么不走了？”

男人站在原地不走了，直勾勾看着周启，对护士说：

“那个医生，就是救护车去之前救了我家小羽的医生，请你等一下。”

男人走到周启身边，伸过去一只手：“你好，我叫许枫，谢谢你救了我儿子。”

周启转头，看到一个外貌气质都不错的男人，就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启：“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枫指了指身后病床上的小男孩，“两个小时前，电影院外面，你救了个窒息的小男孩。”

这么一说，周启想起来了，他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没有拿出来握许枫的手。

周启：“这层是外科，呼吸内科在十三楼，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许枫：“小羽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年龄小一直没做手术，刚才在下面，医生说这个年龄可以做了，就建议我们转上来。”

叮……

周启的电梯到了。

周启不爱管别人的事，他对男人点了下头，就要跨进电梯，

可他没有迈动步子。

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袖。

周启不悦地看了眼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再看向手的主人许枫。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