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年,知名企业家江鹏出事,事情闹得很大,满城风雨,全国的新闻都在报道,周启是知道的。

直觉告诉周启,江城远仍然是高中时期那个心地善良脾性温和的江城远,尽管不那么爱笑了。

……

何非昨天下午从手术室下来,回到办公室,就听人说周启抢了他的病人。下午周启跟着徐主任上手术去了,不在普外科,何非没有找到人。

何非自然不会在自身或者病人病情上找原因,因为那是他做的手术,他确定手术很成功。

他觉得很可笑,病人手术都做了,只等伤口恢复了,这个时候抢病人,难道是怕新收个病人需要做手术?只敢收不用做手术的病人?

不敢做手术那来外科做什么!这乡镇来的新人太可笑了!

何非用下巴指了指周启的办公位,问其他人:“昨天下午有人看见他了吗?”

早上上班时间,办公室的医生没有来全,来了的那几个表示,昨天下午没有看到周启。

“旷工了?”何非嗤笑。

一个医生抬起头说:“听说是徐主任让转的,人家跟主任关系匪浅呢,何非你别惹事,你又不差一个病人,就当给你减轻负担了。”

何非:“这毛病不能惯,开始就这样,往后还不定怎么样呢!”

何非:“只可惜了那一张脸。”

正说着,一个医生从外面走进来,寸头戴黑框眼镜,看上去比较年轻。

见周启还没来,放下包,来不及先换上工作服,就迫不及待对大家说:

“我刚才在外面店里吃早餐,碰到二病区的雷斌,你猜他跟我说什么?昨天下午徐主任的手术,他做二助,你们猜怎么着?徐主任带着咱们病区那个新来的,是姓周是吧?就那个一起上的手术!”

寸头黑框眼镜男医生敲着桌子加重语气:“那可是徐主任的心脏移植手术!”

话音落地,办公室突然静得落针可闻,大家的愤愤不平仿佛有了实质,在静谧的空气里堆积。

直到“砰”一声,何非重重将一个病历夹拍在桌面上发泄情绪。

大家伙盼星星盼月亮都排不上徐主任的一台手术,这个乡镇医院走后门来的一来就得到了机会。

艹!

何非:“我看大家都别干了,回去整容吧,整个容再来就没这么难了。”

“谁要整容?”

一个护士进来浇花,只听到只言片语,也没留意办公室里气氛不对。

何非:“我要整容。”

一听这话就是在开玩笑,何医生本来就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护士也跟着玩笑说:“那就照着周医生的模子整,准没错。”

话是笑着说的。

何非突然就冷了脸:“滚!”

语气特别重。

吓得小护士抖了下,正浇花呢,水洒在窗台上,眼圈一红,转身低头跑了出去。

在门口撞到正往进走的周启,周启伸手扶了下她的肩膀。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不太正常。周启走进来,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没有立马去换白大褂。

等了会,没动静。

周启站起来准备换白大褂。

何非摔了一下病历夹,弄出不小声响的同时,气势汹汹站起来,靠近周启:“你怎么回事?”

语气很冲。

一大清早的,本来周启心情不错,开口的语气不如何非那么冲:“你指什么?”

何非:“56床怎么成你的病人了?”

你以为我想要!

周启不屑地笑了下。

这个不屑的笑更激怒了何非。

周启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病历夹,翻出昨天那张CT报告单,怼到何非眼前,

“醒醒吧,我在给你擦屁股,要不是徐主任答应带我上手术,你的病人我收不收还不一定。”

说完,单手推开愣在那里挡着道的何非,走到衣柜边换白大褂。

有人走到何非跟前,看他手里的病例:“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护士从外面跑进来说:“周医生,病理科那边刚打电话过来,说56床的病理结果出来了,是恶性。”

周启皱了下眉头:“好,我知道了,有时间过去取下报告单。”

普外科三个病区,以往是每个星期的星期一早上在会议室进行一次大交班,由徐主任主持。大交班结束后,徐主任会带着大家进行一次大查房。

剩下的时间,都是各各病区每天早上在自己的办公室交班,就很随意,没那么郑重。

今天并不是星期一,徐主任却召集大家到会议室交班,当着三个病区所有医护人员的面,点名批评了何非。

“……幸好发现还算及时,这要是没发现呢?一直没有发现呢?恶性病灶转移了呢?肝癌到了中晚期是个什么样的你们不知道吗?患者要用生命为你们的粗心大意买单吗!”

徐主任的声音铿锵有力,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只一心扑在手术上不要只一心扑在手术上,你们宣誓过的希波克拉底让你们无视病人只做手术搏绩效吗?!以后咱们普外科,每个人每天做多少台手术要严格控制,均衡安排……”

何非全程低着头没说话。

上一次这种大交班变成批评大会,还是因为三病区那个靠后台进来的新人没有和病人及其家属沟通好,没有把手术风险讲到位,给人瞎保证,搞出医闹送花圈事件。

就发生在上个星期。

……

周启叫56床的病人家属来办公室,又谈了一次话。

“……虽然是恶性,但是发现及时,还在早期,手术切除治愈率很高。我的建议是先不要告诉病人,以免情绪不稳定,思想负担重,影响身体康复。我们会尽快医学干预,等病人身体各方面条件达标后,咱们择期手术……”

也许是现实生活中人们对“癌症”这两个字的认知太触目惊心了,那个五六十岁的母亲流着泪,手一直在颤抖。

极力克制崩溃边缘的情绪。

周启走出来喊小姚,让她去安慰下病人家属。

周启去病房查看病人,停在56床所在的病房门外,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何非在里面讲笑话。

“何医生你别说了,我笑的肚子疼,刀口要裂开了。”

“没事,你捂着肚子笑。”

周启就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那个寸头戴黑框眼镜的男医生火急火燎冲进办公室。这个医生叫程晓宇。

程晓宇一脸焦急:“我老婆快生了,可我今晚有夜班,同志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能替我值下夜班?下次我替你值回去。”

这谁愿意啊,晚上躺自家柔软的大床上抱着老婆睡不香吗!夜里不睡觉那是会短寿的!

作为医生,最不喜欢做的事那就是值,夜,班,了。

有人说:“我手术台上救过那么多人,还差你这一个七级浮屠?”

有人说:“小程啊,你老婆生孩子又不是你生孩子,你去了也不顶用啊。”

程晓宇:“这不我得陪着嘛,头胎,宫口开两指了,还不定什么时候生出来呢,我这心里急啊!”

周启瞟了眼程晓宇额头上急出来的青筋,满不在乎地对着空气说:

“我来吧,不过夜班费归我。”

“哥,周哥,我另外给你掏夜班费都成。”

程晓宇松了口气,麻溜地脱掉白大褂,急吼吼地走了。

跑出去了又倒回来:“周哥,改天我请你吃饭。”

……

周启在医院食堂随便吃过晚饭,八点钟,他一个人带着一个护士进行晚查房。

结束后,周启坐在傍晚时分偌大的办公室里不知道干什么,他目前只有一个病人。

想到昨天下午跟徐主任上的手术,他写了个详细的手术记录,加深自己的记忆。

写完之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璀璨的夜景,自然而然想起了江城远。

想起他蹲在水龙头边洗手时,脊背弯出的那个苍劲的弧度。

昨晚应该搞到联系方式的,周启摸着自己的手机心想,指尖带着遗憾。

“周医生,你去值班室睡吧,有情况我叫你。”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值夜班的护士走过来,对周启说。

周启:“没事,我现在还不想睡。”

没事可做,他正在翻看病例,一病区目前在院的所有病人的病例。

他白衬衫衣领外面熨帖着白大褂洁白挺括的领子,低着头专注看东西的样子,投在墙上的影子多了份书生气。

中心医院高高耸立的住院部大楼外,闪耀璀璨灯火的城市还没有入睡。

要是高中时周启没有遇见江城远,周启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会凭读书在家乡人眼里出人头地,上最好的大学,进最好的医院,作治病救人的医生。

他可能会开一辆货车没日没夜跑长途运输,或者在某一个建筑工地上搬砖,或者在田地里种玉米,或者跟着一起长大的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混日子……

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出了场车祸,一个跑长途运输的司机疲劳驾驶,车撞在路边一棵树上,侧翻了。

人被送来了中心医院。

今晚轮到二病区接收急诊病人,二病区今晚值夜班的医生是雷斌。

那个发生车祸的货车司机病情危重,从急诊转到普外科二病区。

雷斌已经在值班室睡了,被护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他急忙过去查看情况,病人已经昏迷了,血压低,脉搏弱,怀疑腹腔内出血。

必须紧急手术。

病人没有意识,家属有关部门还在联系中,没有办法问病史,也没有时间了,推进手术室之前只匆忙做了几个必要的检查。

冰冷、苍白的手术室,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进行麻醉,皮肤消毒,开放静脉通道。

“雷医生,血压还是稳不住,一直往下掉。”一个护士说。

“先输血,我怀疑脾破裂,开腹后止住血就好了。”

雷斌刷完手,举在胸前,等着检查报告送过来。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检查报告送到手术室外面了,一个护士过去取。

护士把片子别在阅片灯上,雷斌凑近了仔细看,然后皱起眉头。

他的猜测没有错,病人确实出现了脾破裂,但是还有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情况,

病人应该有心血管病史,主动脉夹层,车祸的震荡引发了主动脉夹层破裂。

情况危急。

而这个手术,雷斌以往没有独立完成过主动脉夹层破裂这样的手术。

何况眼下还合并了脾破裂,他一个人做不了。

雷斌皱着眉头,语速很快:“问一下一病区和三病区的值班医生是谁,都叫过来。”

护士赶紧打了两个电话,过来说:“一病区的周医生和三病区的刘医生很快就到。”

“你说谁?!” 雷斌更急了,声音都扯高了。

“周……周医生和刘医生。”

护士被他的情绪影响了。

这两个新来的医生,一个上周刚闹出了事故让人往中心医院送花圈,另一个前一天下午靠着一张脸进了徐主任手术室,还只能像个大五的实习生那样在一边旁观。

早上雷斌还听一病区的程晓宇说,那是乡镇医院调过来的。

艹!

这叫过来有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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