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月色如雾，客厅里灯光雪白。

周启洗完澡后坐在沙发上喝水，手里擎着手机，嘴角带笑，看江城远发给他的昙花。

头发微湿，垂在额头上，睫毛又密又长，也不知道随了谁，周启的妈妈曾经说过，周启长得像他太奶奶，他太奶奶民国时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战争爆发了，就没落了。

小时候的周启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可没觉得自己长得女气。

想了想，周启给江城远微信发过去一行字：

【江城远，明晚有时间吗？我请你看电影。】

写完没有发过去，周启删掉了，他觉得文字缺少感染力，还是发个语音比较好。

周启清了清嗓子，对着手机话筒说：“江城远，别人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明晚的，有时间一起去看吗？”

松开手，语音就发过去了。

高中时候，周启也请江城远看过电影，周启至今还记得那部电影的名字，叫《速度与激情4》。只不过电影是他一个人看的。

那天下午放学后，周启背着书包兴冲冲在教室外面截住江城远，开口就说：“喂，我请你看电影吧，你来买票。”

正在和别人说话的江城远转头看着周启：“什么电影？”

周启：“《速度与激情》，听上去就很酷，你就说酷不酷吧，不酷不要钱。”

江城远：“你很想看吗？”

周启觉得有戏，得意地笑：“想看啊，很想看，放心全世界我只请你一个人看，别人想看我还不请呢。”

然后江城远就把他领到电影院，给他买了张票，还有一桶爆米花，说自己家里晚上有事，让他一个人进去看了。

那时候的周启没太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心头淡淡的失落很快被电影的刺激取代。那是周启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

等待回复的时间最难熬了，周启准备去阳台抽根烟。

可他还没有站起来，江城远就回复了，三个字：【有时间。】

周启盯着这三个字反复看了很多次。

他觉得自己瞬间被治愈了，今天在医院里遇到的一堆糟心事，瞬间被治愈了。

周启打开自己的衣柜看了看，然后决定出去买身衣服明晚穿，现在就去买。

外面的秋风没多冷，只是放眼望去多了些萧索。

周启停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外，看上了石膏模特身上的那套衣服。

……

第二天早上，中心医院普外科。

周启一大早去卫生间，在卫生间门口又一次狭路相逢了祝锋。

周启还没有穿白大褂，也没有戴口罩，身上穿着昨晚买的那套新衣服。晚上有约会，他干脆早上就穿了，省得晚上还要专程回家去换衣服。

祝锋其实昨天没怎么看清楚周启，但现下早晨的阳光铺了一走廊，他看清楚了，

怎么看都是一副成功专业人士的样子，高中时期的那股子土味儿彻底没有了。

祝锋的目光落在周启走过来时迎风摆动的风衣下摆上，突然嗤笑了下，等周启走到跟前时，祝锋了然的眼神，嘲讽的语气说：

“衣服吊牌都没剪掉，是为了穿一次再退回去吗？”

他可是知道这个品牌的衣服不便宜。

当然不便宜仅仅是对周启来说，对他自己来说，他从来不穿国内品牌，只穿国外高定。

他以为周启昨天在他面前一身狼狈输了场子，今天特意穿这一身给他看，是为了赢回丢失的面子。

小时候家境不好的人，长大了都会极力在熟人面前证明自己有钱了。

周启今天早上原本心情很好，在看到祝锋的一瞬间好心情去了一半。听到这句话后，周启反而笑了，他低头看了眼，衣服上确实有块吊牌，他一直都没注意到呢。

周启开始解袖扣，挽袖子，“你知道我以前很能打，后来还特意去学了跆拳道，现在是黑带三段，”

周启把手指扳得咔咔响，冷下语气，直直盯着祝锋：“有本事刚刚的话你再给我说一遍。”

祝锋高中时期可是有点被周启揍怕了的。

毕竟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小到大家里人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就从来没有挨过打。

那次“偷”手机事件，周启从警察局出来，发现自己妈妈躺在医院里成了那个样子，回到学校就又把祝锋狠狠揍了一顿。

可是祝锋现在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他说：“打人也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周启冷笑：“我一般都先打了再说，你要不要试一试？”

祝锋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然后青着脸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拉开了一段距离，祝锋的勇气又有些回来了，是啊，这里是自己家开的医院，现在是法治社会。

祝锋回头对周启的背影说：

“你不应该来这里，医院是讲纪律的，病人的生命也不是玩笑。”

祝锋用拿自己当希波克拉底的口吻说。

周启回头：“那好，你家里不讲纪律也没病人吧，我今晚背把菜刀去你家，记得给我留扇窗。”

祝锋：“……”

卫生间里，洗完手后，周启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身上的衣服，反正他自己很满意，想必江城远也会觉得好看。

风衣外套领子上有块吊牌，他昨晚剪掉了，真没发现下摆处还有块吊牌。

回到办公室，周启正在换白大褂的时候，有个人进来通知，徐主任让今天早上去会议室进行大交班。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小小的普外科之内。

一病区的医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今早进行大交班的原因是昨天二病区的闹事事件，而事件的中心人物就在他们一病区。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周启。

周启垂着眼帘全当没看见。

从那件事之后，何非对周启有了些好感，他认为周启救了他的病人，弥补了他的失误，肝癌这东西，发现晚了很致命。

何非凑过去笑着对周启说：“别戴口罩，你输什么都会赢了颜值。”

周启把已经戴上去的口罩从脸上取下来，“那倒也是。”

程晓宇：“周哥，你那晚是替我值的夜班，无论怎样我都挺你。我交你个方法，只要认错态度够好，就出不了大事，徐主任不是让你写检讨吗，写了吧？”

周启：“没写。”

程晓宇：“……”

哥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身高两米八呢。

大会议室里，周启进去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大家都是按病区坐的，同一个病区的医护坐在一起。

交班还没开始，周启在二病区的人中找到了雷斌，眼角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祝锋，他皱了下眉头。

周启走到雷斌身边，雷斌坐着，他站着，周启微微俯了俯身问道：“昨天的事后续怎么处理了？”

雷斌看到周启走过来时，就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周启昨天那一脚太他妈的解气了，做了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一个字，爽！

雷斌：“卫计委正在介入，错不在我们这边，会有一个公正的结果。不过你昨天那一脚，我担心对方会狗急跳墙，借题发挥，你提前要准备好应对。”

周启微微俯下身，雷斌全程面带笑容，两个人的姿势在有心人看来就比较暧昧了。

祝锋心道周启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也对，年龄不小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徐主任来了，先是三个病区逐个进行交班，交班结束后，徐主任提起了昨天的事：

“雷斌，你是主治医生，介绍下病人林立军的详细情况，和昨天那件事的详细过程。”

雷斌站起来巴拉巴拉说了一通。

徐主任不置可否，看向周启：“周启，你的检讨给大家念一下。”

周启站起来：“在权威的手术过错鉴定报告证明我有过错之前，我不做任何检讨。”

徐主任：“你不该在医院里动手打病人家属。”

周启：“对方先动手的，医生也不能站着不动任人宰割，我只是在正当防卫，必要的话我可以请律师。”

这句话之后，会议室里有半分钟的静默，徐主任缓了缓脸色，叹了口气，对周启说：

“小周啊，过刚易折，容易吃亏。”

周启看得出来，徐主任是真心为他好。

周启笑了下，说：“谢谢徐主任。”

……

这个星期周启开始收病人，工作慢慢多起来，今天下午有一台手术，结束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周启在手术室里洗过澡，手指上勾着车钥匙走出医院大门，仰头，看到夕阳余晖下的天空色彩绚丽，像一幅浓艳的油画，仿佛在治愈这座城市一天来的劳顿和失意，让心情归零，让身体归零。

周启低头浅笑，脚步轻快走向自己的车，时间快到了，和江城远约好的时间快到了。而他必须提前到，因为他给江城远说别人送了他两张票，他还没有买好票。

周启开车来到电影院，找地方停好车，去电影院买票，意外地发现今晚热映的电影有《速度与激情9》。

十年前他一个人看的是《速度与激情4》。

周启看着那张熟悉的电影海报笑了，怎么办，际遇就好像一个圈。

买完票，约好的时间还没到，周启去电影院对面吃晚饭。

周启不知道，也没有看到，江城远也提前到了，那辆牧马人越野就停在不远处一棵树下。

江城远站在车边，两只手端着相机，镜头随着周启移动，一直在摁快门。

繁华的长街，褪色的天空，摇摆的风，飘落的树叶，还有其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