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谢娆第二天再次去了派出所,她没进去,在派出所对面一家面馆坐下。

面馆有些年份,靠近厨房的墙壁被熏黑,墙上菜单也破旧不已,单价改了又改,现在一碗牛肉面价格是15元。

这会十点多,不尴不尬的时间,店里客人不多,她点了份牛肉面。

约莫五六分钟,老板娘端来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牛肉给的分量足,浓郁汤面上飘着葱花香菜。

谢娆道谢。

老板娘正宗西北人,普通话方言味重,笑容灿烂,“不谢,小心烫,慢点吃啊。”

“嗯。”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谢娆装作不经意问:“老板娘,您知道小宁警官今天上班吗?”

老板娘果然停下,脸上的笑一点点收起,“小姑娘你不知道?”

“不知道,他怎么了?”谢娆主动开口:“我家住元鹿街那边,前段时间他帮我抓了偷钱包的小偷,我想亲自过来谢谢他。”

老板娘叹一声气,在她对面坐下。

“小宁过世了,胃癌,你说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得癌症了呢,小宁那样好一个人......”老板娘眼里含上泪光,“他以前只喜欢坐你这位置,一来就开三档风扇,说这最舒服。”

谢娆抬头,看见头顶生锈的挂壁摇头扇。

老板娘话匣子打开:“小宁一年多前来的,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小伙,热情又善良,咱们这片提起小宁谁不夸一句,不仅办差细致效率,做人呐性格也好。”

“我这铺子开得时间久了不是这坏就是那坏,我还记得小宁最后一次来时我厨房的抽油烟机坏了,他二话不说脱下衣服爬上去给我修。你住元鹿街,我记得你们街不属平安派出所管了吧?不过哪条街在他眼里也没啥区别。”

“今年六月,咱们这附近发生了起绑架案你知道不?”

谢娆摇头,不知道,她那会已经搬到郊区。

老板娘后怕道:“闹得可大,就在公园公厕里,那歹人拿刀顶在小女孩脖子上,怎么劝都劝不下来,民警特警消防都去了。”

“不让围观,我也是后来听说,小宁一个人从公厕后的窗户爬进去,一招制敌,把小女孩救出来。”

谢娆问:“不是有特警在吗?”

老板娘也疑惑,但想想这事没什么奇怪,“小宁身手也厉害的,常年在社区里抓小偷小贼,什么都能锻炼出来。而且公园小宁多熟呀,哪个门哪条道刻在他脑子里了都。”

谢娆已经完全相信他作为一个警察的正义和勇敢,不过她还有其他问题,“他有家人吗?”

老板娘没察觉到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一个感谢者应当关心的范畴,不设防地又叹息一声,“哪有什么家人,我听大龙说小宁他爹在他小时候也是得了病过世的,他妈丢下他一个人跟人跑了,好不可怜,我听着都心疼死了。”

老板娘眼里蓄满泪水,谢娆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老板娘边擦着眼角边说:“这么善良乖巧一个小孩,他那个妈心怎么那么狠呐,他才多大就得自己生活,现在又......”

谢娆胸口闷着,沉默不语。

老板娘哭了一会,情绪渐渐平缓,谢娆低声问:“他家以前住哪?”

“我不太清楚,城西那片好像。”

气氛压抑,谢娆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安慰了老板娘几句,等临走时才想起来问最重要的问题:“他之前有交过女朋友吗?”

说到这个老板娘终于露出丝笑容:“交过,就今年的事,谈恋爱的小宁变了个人一样,可阳光爱笑了,我都觉得他重新活了一遍。”

“祁天说小姑娘长得老漂亮,我让带来见一见他还不肯,不是说没空就是说小姑娘害羞,嗐我见不见的无所谓,只是觉得有那么一个女孩能陪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段路挺好的。”

谢娆咬了咬下唇,如果这个女孩是她,那按照房东说辞和日记里记载,她并没有陪他度过最后一程,甚至忘了他。

她艰涩问:“阿姨,您知道他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吗?”

老板娘给出否定答案:“我不知道。”

......

从面馆出来已经正午,深秋的天灰朦朦,云层厚重。

风有点凉,谢娆拢紧身上风衣,一时不知该去哪。

她没有老板娘那样情绪剧烈波动,可听着那些心情同样低落难过,心空出一块,找不到东西填满。

那个她常用的杯子,书房里从他家带回来的书,祁天反应与老板娘的话,这些无一不证明那段故事的存在。

谢娆不敢置信,但了解越多,日记越真实,所有能解释这一切的只能是她忘了,她忘记他,全世界、包括她自己本身都在配合她忘却这一段记忆。

她决定再去一趟他家。

钥匙房东放在窗台上,谢娆摸到,开门进去。

昨天才来过,霉气还是有点重,她先去开了阳台门通风。

然后站在推拉门处打量这间小小屋子。

沙发,他说他们曾一起窝在上面看书看电影聊天,她看书,他看她。

厨房,她好多次用这间厨房给他做饭熬粥,他在厨房拥抱她,给她打下手。

她一眼一眼扫过那些他日记没描绘到的地方。

谢娆闭上眼,脑海浮现相应场景。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定是一段愉快幸福的恋爱回忆。

他没有记录一句他的家庭和他的病,全是与她有关。

她走到沙发坐下,拿出包里他的警察证。

这是她唯一能看见他的方式。

男人脸色依旧冷峻,目光沉静看着这个世界。

谢娆终于觉得有一些痛。

......

日暮西斜,微掩的门传来动静,谢娆从臂弯间抬起头,看见小心走进来的女人,目光相接,女人惊讶问:“你是?”

谢娆盯着人,从她与宁岁云四五分相似的眉眼猜测她应当是他母亲。

女人走近,打量几眼屋子,“小云呢?”

谢娆瞬间觉得可悲。

她到底没能控制住,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手中紧捏的证件上。

她喉咙梗住,说不出话。

听不见答案的女人只好又问一遍,“小云搬走了吗?你是新住客?你哭什么呀。”

谢娆摇头,哽咽说:“我是他女朋友。”

女人笑起来,脸颊边露出两个小酒窝,谢娆想,他是不是也有两个小酒窝?他长得清俊,但表情很凶,笑的时候会不会温柔点?

“小云谈女朋友了啊,好事好事,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自我介绍:“噢我是小云妈妈,他没跟你说过我吧?我和他关系不好,他估计还怨我。”

泪水朦胧视线。

谢娆用手背擦去,艰难说:“他去世了,上个月。”

女人当即僵住,身子颤了颤,“你说什么?”

谢娆重复一遍,“他去世了。”

女人跌坐在地。

她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哭得太厉害,谢娆从包里找出纸巾给她。

天慢慢黑了,未开灯的屋子有些清冷,空气中回荡·女人低低啜泣。

谢娆情绪一点点平复。

约莫半个小时,她缓过来,坐上沙发,哑着声问:“怎么没的?”

“胃癌。”

女人又愣住,“他父亲也是胃癌走的。”

谢娆没接话,也不知该接什么。

女人把手里已经湿透的纸巾放在茶几上,言语内疚:“我对不起他,他恨我,临终也不愿意见我一面。”

“这几年我想联系他,可他不接电话,不想见我,是我的错我活该,是我的错......”说着说着又开始低声掩面哭起来。

谢娆只从老板娘那听过一两句,即便没有记忆,她也心疼得滴出血,她心堵,眼眶通红,“您没有资格做他母亲。”

“是,我没资格,我不配,我对不起小云。”女人边哭着边说:“我没有办法,给他爸治病花光我全部积蓄,我不出去打工我们两个都得饿死,我每年给他打钱的,足够他生活上学。”

“我后来回去过,可他不想见我,也不愿跟我说话,我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谢娆问:“阿姨,他当年多大?”

“十四......”

谢娆笑了,“十四,还在上初中,您就是这么做母亲的?”

她不知他经历过的一切,可她感同身受,一个十四岁的男孩要自己上学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在已经懂事的年纪遭遇父亲离世母亲抛弃。

而经历过这一切,他仍然成长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选择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谢娆嘴里发苦,她恨不得替他痛斥一顿眼前女人。

她根本无法想象,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是如何度过。

谢娆无法替他原谅,也不想再与她多说,起身到门口送客,“阿姨您走吧,我想他并不希望你站在这里。”

女人离开。

天完全黑了。

谢娆依旧没开灯,在沙发上抱着腿坐着,重新闭上眼,试图去想起那一段故事。

她想想起来,那是他们共有的回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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