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贪生怕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系统语气颇为柔和，宁闻声却一点不信他是真心实意说的这话。

“忘恩负义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吧。要不是我，你早不知道死几回了，谢也不谢一声。”

宁闻生咕哝着，松了抓着系统的手，绕到生火做饭的灶台去。

这是院子的西南角，灶台不算很大，刚好是撑得起一家三口的小厨房。

宁闻生卷了衣袖，将装鱼的篮子抬上来，抬头对飘过来的系统道：“快，放菜谱我看看。”

其实宁闻生在厨道方面倒也不是一窍不通，相反，因为某些奇怪的癖好，他很喜欢尝试一些食材的新做法。但这糖醋鱼他是真不会。

系统道：“宿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你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对吗？”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啊，我要菜谱还不是为了萧隐。你别忘了，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不就是为了救萧隐？”

宁闻生挥摆着手，手上的水甩了出去。

系统躲开那些水滴，颇为伤心道：“宿主，你和那只灵兽一样，也想谋杀我吗？”

闻言，宁闻生也注意到了自己手上的水渍，讪讪地收了手，又忍不住道：“还说是超高智能系统，连个防水功能都没有。”

系统意外地没有反驳他的话，而是接着他之前的问题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目的是救萧隐，我要的是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说过要救他的人，分明是你呀，宿主。”

“我什么时候说过……”

宁闻生正欲反驳，系统却忽然笑出声来：“你说过的，宿主。”

「有人告诉我，他过得不好，所以我就来了。」

「来救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天真啊？」

「不，你很勇敢。」

刚来甜水镇那日同谢尘的对话在脑海响起，宁闻生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好像是说过……”

虽说那日他们站在陌上，他并没有亲口说自己是来救萧隐的，但谢尘问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也算是变相承认了。

不过，当时脸红的事，放到现在来宁闻生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拯救一个人这种话，要说出口太轻易了，要做到却实在很难很难。所以听的人不会相信，说这话的人也会因此羞愧难当。

宁闻生现在就是这样矛盾的心情，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向系统解释，所以他沉默半天，只垂眸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他的结局不该是那样。”

“仅是爹娘去世这一件事，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够残忍了，若他还落在贺家人手里，经历你说的那些欺辱，最后还死在仙门之人手里，那也太不公平了。”

类似的话不是第一次听，系统听得又笑出声来。它现在依然是小孩子的音色，笑起来和普通小孩也没什么不同，但开口说的话却又与普通孩童会说的大相径庭。

“宿主，你可真是天真。在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天道就是一切，祂说谁有罪，谁便是有罪，祂要谁死，谁便会死，又哪儿来的什么公平不公平。比这不公平的多了去了，一桩桩一件件，你数得清？救得完吗？”

系统说的这些，宁闻生当然也能明白，但他仍旧不服地抬头问：“可是凭什么？萧隐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系统并没有否认他这句话，只是反问道：“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宿主，你莫不是忘了，我只是系统，并非人类。”

闻言，宁闻生再次垂了眼。

即便系统的语气依然怪里怪气的，但在宁闻生看来，让系统认知到自己只是系统而非人类，与让这个世界中的人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别人的虚构一样。

一样残忍。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闻生抬了下巴，鄙夷道：“怎么，不是超高智能系统吗，普通人类哪有你聪明，这个问题还能难住你啊？”

“这自然是难不住我。”

无论什么时候，系统对于自己是超高智能系统这件事都是十分引以为傲的，它的得意几乎毫不掩饰：“一个做了错事的人不一定会受到惩罚，而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也不一定会平安顺遂。这就是我的回答。不过宿主，这个道理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这一点，宁闻生无可辩驳。

他确实明白，善恶从来不分明，对错从来没有界限，善良也会生出恶果，坏种未必就人人喊打。

但他只是明白，却依然不服。

他接受，却不认同。

宁闻生知道再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撇了下嘴，伸手道：“给我菜谱。”

“欲盖弥彰可真是明显呢，宿主。”系统评价道，却没有再说别的。

下一刻，蓝色的显示屏展开来，糖醋鱼的做法显现其上。

“谢了。”宁闻生用手肘碰了下系统。

宁闻生刮完剩下的鱼鳞，洗净处理好后，熟练地片好花刀，照着菜谱上说的裹上面糊，下锅炸至金黄后捞出，又去熬汤汁。这整个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一环接一环，动作熟稔得简直不像是第一次做。

等到汤汁熬得十分浓稠了，早先煮着的南瓜粥也好了。宁闻生将汤汁淋在炸好的鱼上，又就着锅里剩余的汤汁炒了个茄子。

两菜一粥，三个人吃应当正好。宁闻生想。

备好一切，宁闻声进了里屋想叫人，却没在外间看见一个人，顿觉奇怪。

那个神仙便算了，打坐入定是常事，但萧隐现在还是孩子的年纪，不用修仙不用养性的，往日里不会闷在自己屋子里这么久还不出来。

都闷了一天了，也没个声儿。

“萧隐——”

宁闻生也没想那么多，推门而入，正要说些什么，下一刻话就止住了。

因为萧隐做贼心虚一般，迅速将手上的东西藏到了身后去。

“你藏什么呢？”宁闻生没看清那是什么。

“……”

萧隐沉默着，没有答话。

他本是因为不愿撒谎而不知该怎么回答，但抿唇皱眉的样子落在宁闻生眼里，就变成了被倔强包裹的难过。

上一次在他爹娘坟前跪着时，他也是现在这副模样神情，这会儿指不定又是睹物思人，偷偷伤心呢。

宁闻生轻叹一声，问道：“你爹娘送你的东西？”

“嗯……”萧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果然是躲起来一个人掉眼泪了。宁闻生心想。

真是可怜。宁闻生揉了揉萧隐脑袋，用哄小孩的语气道：“不怕啦，以后有我呢。糖醋鱼做好了，东西放好就出来吧。”

“好。”萧隐立即应了声，神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宁闻生没有再多问，先走了出去，去另一个房间叫谢尘。

这回宁闻生没敢不讲究，老老实实站在挡帘外，敲了敲柱子才掀起帘子一角，往里面看去，试探地叫了一声：“上仙？”

“进来。”屋内的神仙应声很快。

宁闻生忙不迭走进去，就见谢尘盘坐在坐榻之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眼都没睁就知道他来了，这打坐看来也没怎么入定，原来神仙也有不专心的时候。

宁闻生正腹诽，一抬眼，正正和对面的神仙对上眼。不像是刚睁眼，倒像是看了他很久。

但他从进屋到现在不过一小会儿，哪有什么看了很久的说法。宁闻生不疑有他，先开口道：“上仙，饭做好了，你要不要一起吃一点，有糖醋鱼。”

云都的神仙没有进食的习惯。宁闻生其实记得谢尘说过这一点，但没有这个习惯不代表不喜欢。

「喜欢偶尔的热闹。」宁闻生还记得这个说法。

谢尘说过，每逢那位春神回来，云都就会像另一个人间，有人情味，烟火气。

这么看来，这个神仙对人间的东西应该是喜欢的吧。

宁闻生问完，便直直地看着谢尘，等着对方的回答。

谢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没有立即答话，像是想事情出了神，过了会儿眸光才又清晰起来，聚向宁闻生。

“嗯。”他垂眸微点了下头。

***

院外的饭桌上，和从前一样坐着的还是三个人，桌上摆着的也是萧隐喜欢吃的菜。只不过对于萧隐来说，给他夹菜的已经不是他的爹娘，换成了两个既陌生却又不陌生的人。

而对于某位神仙来说，这一刻已经足够久违。

宁闻生却不知道这些，只关注着自己做的糖醋鱼味道如何，一脸期待地看着萧隐，等着他把鱼肉往嘴里送。

那是已经挑过刺的一块鱼肉，萧隐一声不吭地低头嚼着，在宁闻生一句“好吃吗”的问话中沉默了好半天，才闷闷地点头“嗯”了声，小声道：“一样的。”

“一样？”宁闻生没听明白。

萧隐依然没有抬起头，只道：“和娘做的一样。”

这回宁闻生就是再迟钝也该听懂了，但他没有避讳，反而笑着道：“一样就好，我还担心味道不如你娘做的，你不喜欢呢。”

说罢，他放了碗筷，伸手揉了揉萧隐的头，声音轻柔：“吃吧，下回还给你做。”

见萧隐依旧低着头，只顾吃饭，像是没听见他说话，宁闻生也不觉得生气，反而忍不住唇边露出笑来。

眼泪拌饭，人间常态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