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这么难过了。
认识穆姝的人都说，她是个乐观得有点儿过分的人，不管遇到什么糟心的事情，只要穆姝在身边，他们的心情都不会太坏。
仿佛她生来就是个喜剧角色，一个可爱的姑娘，永远不会颓废流泪。
然而作为人，怎么会没有伤心的时候呢？只不过是不在人前伤心罢了。
可是这时候根本就不是只顾着伤心的时候。
穆姝随手扒拉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然后费尽力气把却尘翻了过来，这才看清却尘身上的伤口。
却尘原本一身整日洁白的僧袍这时候早已经被染红，只留后背一处白。大小小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显露出来，还在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又揉了揉眼睛，然后把却尘移到了小溪边。
得赶紧给却尘处理一下伤口，要不然一会儿他不因为受伤过重死，也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哦对了，还得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止血的药材，她学得东西极杂，认得几味常见的止血草药，如果这里的草药和她那个世界是一样的，应该可以帮助止血。
可是穆姝找了一大圈，这片绿草如茵、风景如画，堪称5A级风景名胜区的地方竟然只、有、草！
对的，只有最常见的那种绿草，还有不知名的花，品种单一得让人唾弃。
“这到底什么地方啊，植物品种这么单一，生物链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穆姝的声音犹带哭腔，瓮声瓮气地下意识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匆忙往却尘身边赶。
算了算了，找不到草药也要先止血。
穆姝借助兽牙，先小心翼翼地将却尘身上已经成破布的僧袍撕开，尽量不牵扯到他的伤口。可纵然穆姝十分小心，可是陷入昏迷中的却尘仍是皱紧了眉头，脸色极为苍白，和鸦黑的睫毛以及眉构成了一副触目惊心的画。
衣物之下的身体线条流畅，肌肉并不突兀，如果放在平时，穆姝肯定要对着流口水，可是这时候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却尘身上的伤口上。
脱了衣服看，伤口横在如玉的肌肤上，更显得狰狞。胸口上的伤尤为严重，肋下三寸甚至有一处贯穿伤，索性伤不在要命的位置，倒可暂且放心。再看伤口的颜色并不是纯然鲜红，而是夹杂着一些不详的黑色------许是那些魔兽的血。
穆姝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用清水轻柔地将却尘的伤口洗干净，然后用兽牙把自己的下裙撕成三角形的布条，将却尘浑身的伤口都包扎止血。
却尘看着身材匀称，甚至有些瘦削，但是他个子很高，再加上昏迷中又不能配合穆姝动作，这让穆姝包扎伤口的过程尤为费力。待将伤口完全处理好，穆姝的头上背上都冒出了细汗。
看着被自己包成木乃伊的却尘，穆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找了块石头靠着，然后让却尘枕在自己的膝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却尘的脸。
也许是伤口已经包扎好，却尘的眉头不再皱得那么紧，脸上的神色也平和了不少，像是睡着了一样。
穆姝忍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试探却尘的鼻息，然后伸手去扒拉却尘的眼皮，一边说：“别睡了，醒过来吧。妈妈就是因为这么睡着然后死掉的。哦对了，你们这儿应该喊娘亲，或者阿娘。”
却尘的睫毛微动了一下。
“我六岁那年，有一天晚上妈妈睡着了，我在她床边守了好久，她都没醒过来。”
穆姝之前并不会将这些悲伤诉诸于人，一是妈妈说过，要开心地活下去，不要总是想着悲伤；二是她不愿意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孤儿，不愿意听到一些“啊，她真是可怜”这样的话。
可是在今天，她却很想对却尘说一说。
五岁前的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父母疼爱，亲戚喜欢，在幼儿园里小朋友也喜欢跟她玩。每天的烦恼大概就是明天穿什么小裙子，幼儿园的饭好难吃要怎么吃下口。
可是一朝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先是五岁的时候，爸爸当主刀大夫，在手术台上待了将近二十个小时，下来换手术服的时候倒在了地上，没抢救过来。
得知这个噩耗之后，原本妊娠期高压而患有心脏病的妈妈几乎快要奔溃，身体也日渐不好。
穆姝那时候年纪实在太小，根本理解不了爸爸到底是怎么了，姑姑说爸爸死了，她也理解不了“死”是什么东西。
但是穆姝知道，妈妈心情很不好，每天都要流泪吃药，她都不敢多问，只当是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谢天谢地，妈妈撑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间。
替爸爸办完丧礼之后，妈妈已是形销骨立，把她拉到身边说：“小木梳，如果妈妈有一天去陪爸爸了，你不要伤心，一定要快快乐乐的，每天都要笑知道吗？”
穆姝听了这话特别害怕，她很担心妈妈回去陪爸爸，但是又不想跟妈妈顶嘴。纠结了半天之后，她点了点头，又问：“那妈妈就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妈妈摇了摇头，把她抱进怀里，叹息道：“妈妈也想，可是妈妈或许做不到。”
“是有坏人不让妈妈陪着木梳吗？”
“或许吧。”
穆姝当时没听懂，不过听见妈妈也想陪着她，她就放心了。如果有坏人要带妈妈走，她一定会保护妈妈的！
可是她哪里知道，所谓的“坏人”竟是无常的命运。
妈妈总算是又陪了穆姝一年。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穆姝无由从梦中惊醒，朦胧之间听见妈妈房间里传来沉闷的响声。心咚咚咚的跳，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穆姝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她翻身下床，拖着自己的兔子玩偶打开了妈妈卧室的门。
一打开妈妈卧室的门，穆姝就看见了滚落在地的药瓶，她认得那个药瓶，是妈妈经常带在身上的。
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忍不住往外流，哭哭啼啼地跑去看妈妈。
妈妈那时候躺在床上，睡着了的样子。床单什么的都皱成一片，手臂也半只耷拉在床边。
妈妈睡着了，只是睡着了吧？
穆姝跑去摇妈妈的肩膀，可是没有用。她就在妈妈床头守着，守了整整一天，可是妈妈都没有醒。她这才明白，妈妈去陪爸爸了。
这世间空空荡荡的，此后就剩她一个人了。
穆姝哭着用妈妈的手机给姑姑打电话，按照妈妈之前交代的一字不漏地跟姑姑说了-----妈妈之前动不动就跟她说如果真的有意外，打电话给姑姑，让她过来先处理一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穆姝很害怕，因为妈妈的身体已经变凉变硬了，怀抱也不再柔软温暖。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抱着兔子玩偶钻进了衣柜里。
黑黑小小的一方空间，再抱着兔子玩偶，穆姝这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然后穆姝就在衣柜里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家里出现喧闹的声音，她听见姑姑的声音。
“穆姝？穆姝，你在哪里？”
“姑姑，我在这儿！”穆姝大声喊道。
“你怎么躲在这里，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跑出去了。”
然后衣柜就被拉开了，姑姑焦急的脸出现在穆姝眼前，穆姝满脸泪痕，但还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妈妈说了，之后的每一天她都要笑，不管怎么样都要开心。
可是姑姑却愣住了，表情复杂，把穆姝抱了出来。
之后穆姝隐隐约约听见姑姑在和姑父说话。
“这孩子傻了吧，妈死了还笑得出来。”
“小孩子没心没肺，长大了就知道了。”
............
还好奶奶很快就过来了。
奶奶早些年退休，在城郊买了一个农家院子养老，每天种花种菜也挺乐呵。可是本该在颐养天年的年纪痛失爱子，没过一年时间，儿媳妇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孙女，让她不得不重新回到城市生活。
见到奶奶第一面，穆姝也是在笑。可是奶奶却没有像姑姑那样愣住，她也向穆姝笑，把穆姝抱住说：“以后奶奶陪你。”
声音里面有悲伤。
穆姝就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上小学，上初中、再到高中、大学。穆姝原以为奶奶可以一直这么陪着她。可是大三的时候，她接到姑姑电话，说奶奶去世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八十多岁了，算是喜丧......你看啊，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弃我而去，和我作伴最多的就是死亡。我刚知道这是个玄幻世界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到了这里，人的生命可以很长很长，死亡就会少了？却尘，别睡过去了，要不然我都要以为是不是我的问题了。”
穆姝越说越想哭，却强忍着不落泪，依旧笑着。
“所以快醒过来吧，毕竟这可是个玄幻世界，会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看你天赋又高，妖怪们都怕你，是妥妥的男主命，你可不能在这个破地方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你要是死了，这可是修真界的一大损失。”
穆姝越说抽噎得越厉害，渐渐泣不成声。朦胧之间，她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一动一动的拱着她的手背。
穆姝回头去看，黑乎乎的一片色块。
擦擦眼泪再看，这回才看清楚，是一个毛线球大小的圆乎乎的黑色物体，没有尾巴，上面长满了黑灰而柔软的毛，名副其实的一个毛球。
毛球上面只有两个黑豆一样的眼睛，这时候正好奇地看着穆姝。
“嗯？”
穆姝歪头看了它许久，眨巴眨巴眼睛道：“你是......”
毛球欢快地蹦跶了几下，跳到了穆姝手上。
轻飘飘的，一丁点儿重量都没有。
“难不成你是......煤球成精？”
毛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嘞，这下我优秀的字数保持不住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的，没想到才第十九章，我就保持不住了啊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