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传闻中的朱衣公子

“去找林舒问清楚。”温朔猛地转身,飘起的衣袍“啪”一声打在迎面而来的桃萌膝盖上。

“师兄——”桃萌嘴里啄着这两个字,仰头,盯着那柄生锈泛红的剑和开了叉的狐狸皮毛,隐隐就觉得腹部的旧伤疤痒,他用指尖悄悄挠了挠,才觉得好受些。

“朔朔的狐狸精还魂了,还不跟过去看看?”谢渊上来勾住桃萌的脖子,“被偷了可别找我哭鼻子!”

“我们不是在找逍遥郡君的来历吗?我觉得,不该——啊。”桃萌惨叫一声,脚后跟摩擦着地面,被谢渊拖到前院。

四四方方的院子中,林舒已经烧完了纸钱,他正低头拨弄盆里的铜板,每一文钱都要用指尖戳一下,仿佛是怕铜钱有假。

温朔问:“你刚才对我说,你怎么回来了。你曾见过我,在什么时候?”

林舒头也不抬,把铜板铺在手心,手掌拨动,铜钱竖成一串,他仔仔细细数了个遍,心不在焉道:“哦?我说了?不记得了。可能你听错了。”

温朔问:“蛾眉月来过书院?”

林舒从袖中扯出一根红线,线头从排列整齐的孔心穿过,仔细打好结,将一吊钱拢进袖子,抬起清眸,凝视温朔了好一会儿,“不认识。”

谢渊插嘴:“他是指七元厄运星君。”

林舒点头“哦”了一声,“多亏谢小世子提醒,原来他叫蛾眉月啊。没错,厄运星君来过,被朱衣公子用剑钉在匾额上,然后,跑了。”

温朔问:“朱衣公子和蛾眉月是什么关系?”

林舒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是隐秘。他们什么关系,只有当事人知道。”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温朔步步紧逼,“朱衣公子为何要杀蛾眉月?”

杀蛾眉月?

桃萌讷讷盯着温朔。

他怎么会这么想?

世人误会朱衣公子斩杀厄运星君,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一柄剑将狐皮钉在匾额之上。他们凭着眼见的果推论前因,又为书院造势,编了一部书。

世人的误解情有可原,怎么身为当事人的温朔也人云亦云?

桃萌更加迷惑。

他真的不记得了?

“盘水镇上有个说书人,故事讲得特别好。要听朱衣公子的传奇志异,他连说带唱,专拣好听的说。”林舒言至此,咳嗽了一阵后,接着说,“我想,半个时辰到了。若是各位贵客对书院挂心,可捐些银钱资助家境艰难的学生。若是只想好好参观院子,三月起,任何人可自由出入书院。日头西沉,我还要整理寝务,恕不能远送。”

林舒直接转身,袖子翩飞,从凉快的廊下穿入后堂。

桃萌喊住林舒:“林院士。书院有记录每日杂事的志录。院士看起来对学生颇为关心,想必事事亲为,书院的桩桩件件都该记录在案。我们想在书院宿下。方便的话,查阅一下志录。给钱。”

谢渊闻言,立刻双腿扒开□□蹲,他往怀里一掏,“啪”一声拍下一块大金砖在地上。

金砖撞击青砖的悦耳声响终于引得林舒回头。

谢渊挑起半边眉头,“小林子,我认识你不是一年两年,最是了解你的脾气。住宿费,够你们整座书院吃一整年的了。”

林舒转过来,把双手往腹前一揣,夹杂着竹叶清香的风轻轻掀动他的衣袖。

“啪”一声,谢渊又拍下一块金砖。

林舒露出笑容,但只有一点点。

啪啪啪——

谢渊连拍好几下,金砖叠起来,都把谢渊的脸给遮住了。

领游客参观书院的男子从后院走出来,一看到满院子金光灿灿的金子,系着红绸的竹枝垂下来,头也歪下来,眼睛都直了。他随手晃动手,赶其他人走。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人,只有耀眼的金子——在发光。

林舒向男子飞了个眼刀,“要入夜了,别惹是生非,走!”

男子跳着脚从谢渊身边蹚过,钻入石屏后,又弯腰冒出头,半张脸露出来,半只耳朵尖翘起来,阴森森盯着谢渊。

“还不足兴?你可真够贪的。不会是想让我用金砖把你这院子重新铺一遍吧?”谢渊抬手,又变出一块砖,叠到最上面,“哄”一声,金光闪闪的山果然塌了,将古老脆弱的青石砖砸个粉碎。

“谢小世子破费了。你们跟我来。”林舒走过来,用棉被把金子遮起来,“书楼里,旧录志与账册堆杂,不能点蜡烛。离入夜还有半个时辰。这半个小时时辰内,你们可随便翻阅书册。而后,我带你们去以前住过的寝舍。”林舒跨上廊阶,又转过身,“谢小世子,你把砖砸穿了,我得找人修缮,这另算一笔银子。”

谢渊“呵呵”了两声,一手捏两片衣襟,拎起来,垂眸打量自己敞开的衣襟内,“草(一种植物),都快被小林子掏空了。”

桃萌一个劲地盯着谢渊薄薄的衣衫看。

他想,渊师弟是怎么变出比人还高的金砖的?另外,这么多金子肯定很沉吧?可他御剑起来还嗖嗖地往前蹿,真够厉害的!

谢渊弹起来,敲了下桃萌的脑袋,“别看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是老子,不是金子!办正事要紧。你看,朔朔走得比风还快!被狐狸精一闹,他肯定要把这座书院翻个底朝天。”

林舒领着三人来到一座木头已经腐朽发黑的书楼门前,书楼匾额上书“天一”二字。

林舒先用手推了几下门,门推不开,他转而用肩膀去撞,“嗙嗙嗙”撞了三下,门没撞开,一阵灰扬起,他吸入后,猛地咳嗽。桃萌上前帮忙,试着和林舒一起启门。两人推了一阵,还是推不开门。

温朔很自然地垂下黑眸,目光落在门板的下方,待他看到一小片木闸时,他身体明显呆滞了一下。

谢渊揪住温朔异样,顺着他目光移目,立刻“啧”了一声,“门下有个木闸,你们不打开,肯定推不开门啊。”他蹲下,用手指头拨开木闸,门“吱呀”一声,不用推就开了,谢渊转过头,“朔朔,你怎么做到的?这种小机关也留神。哦,你的眼睛能看到常人不易察觉的东西。”

林舒道:“天一楼每年晒书日才启门一次。我都不记得门是关不上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装了个木闸,防止风把门吹开。”

林舒引三人入书楼。

天一楼里黑咕隆咚,夕阳之光斜射进去,一沓沓书册堆成山,露出淡黄色的一角。

谢渊抱怨:“这么暗怎么找?”

林舒说“藏书太多,怕烛火迸下火星子。”

温朔走到一张缺了脚的书案边,低头,抽出一个抽屉,直接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明珠之光又柔又亮,纵然有烛火,也比不过这样一个宝贝。

林舒愣了一下,“一定是某个学生夜读时留下的。”

温朔问:“左右不会是渊师弟。撇开他,书院还有其他世家子弟?”

“只要铜板够,谁都能进书院读书。书院建成百年,人来人往学子无数,总有人深藏不露。”林舒退出来,“半个时辰后,我在门外等候三位。”他关上门,“咔嚓”一声,拨下了门闸。

“好嘛。这是把我们锁起来了。就这么怕我们到处跑吗?”谢渊转头问温朔,“你是偷偷学师父的神机之算了吧?”

温朔低垂着头,沉眸凝着夜明珠,“我也想知道。我就是有一种感觉,那里有这样一个东西。”

“你真的没来过了了书院?”谢渊顿一顿,“老实说,我觉得小林子认识你,而且对你有点莫名的情绪。蛾眉月被剑钉在匾额,怎么说——呃——很像你的作风。”

桃萌细细打量温朔的神态。

装傻充愣并不是温朔的作风。

因为夜明珠,温朔此刻是暗室里最亮的光源,他一袭黑袍,光华在他低垂的脸上流转,黑与白此刻在同一具挺拔的身躯上交错展现,“只有半个时辰。找漱月犬为先。留意到蛾眉月、朱衣公子的记录,可相互分享。”

嗯,这就很温朔,务实!

三人开始翻看堆积成山、积满灰尘的书册。桃萌看起来翻得最认真。谢渊翻书页翻得像半朵花,走马观花游览。温朔只扫一眼书册的扉页就丢开。

温朔最先有收获,“按账册记录,长久以来,这座书院受神秘捐赠人供养。每一笔银子何时收到,收到多少,用于何处,都有详细记载,却唯独不留捐赠人姓名,仅以符号代表。”他的指尖摸了摸书册上的某个地方,“这上面有弯月的记号。他每年寄送一百两银子到书院。月亮的记号消失在十七年前,那个时候正好是———”

正好是——

温朔送蛾眉月上魁星阁受审的那一年。

自从知道了了书院,蛾眉月做了这座书院的供养人。

这么些年,桃萌仍是每年寄一百两银子到了了书院,唯二不同的是蛾眉月的标记换成了桃子,林舒不知道真相。

谢渊连连摇头,“朔朔,你这是走火入魔了,不相关的事情都往狐狸精身上套。你想为他歌功颂德。桃子可要伤心的。”

如果温朔再往下翻几页,他就不会只见弯月,而是见到桃子。可他就是没翻过去,用手指反复摩挲旧时账上的图腾,然后,轻轻掩上书册,端放在手边。

桃萌眼睛盯着手里的书册,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去了。

他在努力回想,留在书院的两个月,是否见过九命猫和漱月犬?

可事实上,书院里的精怪太多了。他只是片竹叶,偶然被风吹到书院的瓦上,风再一吹,就飘然离去。

和师兄师弟不同,桃萌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认得林舒的字,林舒有写日志的习惯,如果书院有秘密,只可能在那上面找到。可这些都是旧账,林舒故意把桃萌引到了错误的地方。

桃萌决定换一种方式来点醒温朔和谢渊。

桃萌把脸埋在展开的书册后面,“书上说,了了书院的学生不仅有凡人,还有化了形的精怪。书院收的学生都是贫家子,他们读书不为扬名,只求安身。而比这些人更低人一等的是小精怪,他们灵智虽开,却大多孤苦无依,若无人授业解惑,难免走上歧路,万劫不复。他们读书,是为立命。”

“不问出身,收留丧家之犬,挺好。”谢渊道。

桃萌丢掉那册书,又打开一本,举过眼睛,叨叨:“书上说,学院为了经营下去,的确会接收捐赠。但善心人里也有精怪,所以,未免惹上麻烦,就都以符号做标记。”

谢渊突然喊了一声,“这里竟然有好多药方。这种东西也需要收藏吗?”他双指夹起一张纸,在空中抖一抖,“每日要用膏药敷双目一个时辰——用这方子的人怕是个瞎子。”他把纸张随手弹开,“垃圾。”

桃萌三步并作两步,从空中托起慢慢飘下的药方,叠成手掌大的方块,塞进衣襟,“这方子是古方,求之不易。我先存着 以备不时之需。”

谢渊翻了一阵就无聊了,打量过两人后,说:“朔朔,你偷懒。纵然你一目十行,也不可能看这么快。”

温朔黑瞳又扫过一册书的封面,直接丢开,“撇开无关的典籍,是不是日志只要看封面。扉页上有年历。你入学年限前后推十年的记录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还是你精。”谢渊开始学着温朔的样子扫视封面和扉页。

这时,温朔拿起一本破书,黑眸亮了一下,翻开,连续扫了好几页。

谢渊凑上去,“这本有戏?”待看到书上的内容,震惊地喊,“《论语》!!这东西能帮我们找到漱月犬?”

“这不是普通《论语》,而是春秋时期的初版《论语》。”见谢渊一脸迷茫,温朔补了一句,“和后世流传的版本不一样。”

温朔还在一页一页往下翻《论语》。

好吧,收回温朔务实那句话。

桃萌抬头,环顾无边无尽的书册,半个时辰怕哪里能看完。

死了的蛾眉不能向林舒去讨人情,否则,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谢渊双指夹住论语的书边,试着抽了几下,抽不动,“书呆子咱们待会儿再做!”

“别动。”一瞬间,温朔的整个身体都被钉在了原地,桃萌远远睨着温朔,感觉他的魂儿都在此时此刻颤抖了一下。

桃萌开口:“师兄,你找到什么了?”

温朔道:“我来过书院。”

桃萌悠长地、松了一口气地“嗯”了一声。

谢渊问:“因为这书你读过?”

温朔抬起手臂,把破旧泛黄的书册翻过来,对准桃萌。

桃萌看到两页书缝里夹了片竹叶——那竹叶上写着一行行蝇头小字。那字他认得,是温朔的。

温朔道:“我不只读过这册书,还批注过。”他低下头,“从雪夜赴宴金陵起,我的记忆就变得模糊。渊师弟见了也不认得。我只记得父亲的训斥,后来,眼前就变成无边的暗。父亲说,我被妖物所伤,昏迷了几年。”

原来是真的忘记了。

桃萌心里泛起涟漪,明明是好事,却有点不甘心。

蛾眉月与温朔之间留下的都是痛,了了书院是唯一的温存,仅仅是这一丁半点的美好却被阴差阳错地抹去了。

那些云散了,那些风离去,那些凝聚在屋檐下的雨珠钻入青砖地缝。岁月生长,两两相忘。

谢渊抓来桌案上的夜明珠,对着竹叶照了又照,“啧啧啧”一阵摇头,“我就说小林子人挺好的,怎么对你这么冷淡。看来你不仅来过书院,还和他结过仇!”他抽出《论语》,丢到一边,盯着温朔,“所以,朔朔,你在送蛾眉月上魁星阁前,就和他打了一架。你把他钉在匾额上。你就是朱衣公子。”

桃萌又随手拿起一本书,盖过头顶,“书上说,谢渊入学的那一年,一名叫温藏弓的少年也入了了了书院。他和林舒住一间寝舍。某年元宵节,有名学生悬尸于梁。温藏弓与林舒一路追查,发现是有老师胁迫学生卖夜给财主。那名学生不堪折辱,羞愤自缢。温藏弓以身为诱,一人一剑,在夜宴之上斩杀一百零八妖邪。”

“抓什么是什么,黄金小右手——桃子!”谢渊竖起大拇指。

温朔朝桃萌走过来。

桃萌立刻把书丢到书堆里。

温朔手指扣住他的手腕,“桃子,三本书里你拿倒了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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