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五章

网络上舆论两极分化。一方面,陆斯回发给娱媒的金乾完整视频一经爆出后,网友便将金乾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行头给扒了个遍,他穿金戴银开着奢华超跑,无视法律的酒驾形象激起民愤,市民要求警方彻查金氏家产。

而另一方面,金文海刚从警局踏出,便对迎面冲来的摄影机含泪致歉,声称自己对四年前的“坠楼案”毫不知情,而其子金乾长期以来精神状态不稳定,愿主动接受医院的诊断。

与此同时,金文海的公关团队也第一时间出动,操控大批水军污染舆论场,高声颂赞金文海于南城建设、慈善事业等方面的实绩。

还要求多家慈善学校的领导者出面讲述,他们眼中的金文海是如何辛劳仁善,并雇佣大批人员围堵于四台前,拉横幅闹事,满嘴胡缠。

观察着舆论走向,以及电视台前骚动的闹事者,金薇明白,若纵容恶人这般搅弄诱导,终会致使劣币驱逐良币,公众难辨是非。

略思二三,金薇果断迈出电视台,代表【新闻追踪】作出正面回应。

各大台记者手中的麦克风,争相恐后地向金薇举来,“现金乾向警方称陆光莱是自己失足坠落,且无直接证据证明金文海与盛世尧有勾结,您台陆斯回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作出的报道,是否过于草率了呢?”

“有数名贫困学生的家长站出,指明自己的孩子因金文海才有了能接受教育的机会,而网友不负责任的骂声已延伸至金文海名下慈善学校的全体学生身上。这对社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您台有什么想说的吗?”

“《新闻追踪》反复播送坠楼案的新闻,是否在有意偏袒您台记者陆斯回?其妹陆光莱坠楼案的报道遍布全网,是否过分占用了公众网络资源?”

“若金乾确为真凶,那诊断精神状态的行为,便有逃脱法律制裁的嫌疑,您台怎么看待?”

“针对下午发生的盛氏父子弑父案,这一结果是否为记者陆斯回所期待的呢?”

面对层见叠现的提问,金薇面色严肃,在明确她想听到的问题都被大致问出后,她在一个记者发问的间隙中开了口,“忠于事实真相,是南城四台《新闻追踪》节目下所有报道始终遵循的原则,也是我台工作人员唯一奉行的准则。”

“真相在思虑性的舆论中生,在趋同化的舆论中死。不加思考的盲从舆论能让一个饱受盛赞的记者,在短短几分钟成为众矢之的,也能让怙恶不悛的违法者化身为救世主。”

金薇讲话时的眼神与音调皆带有很强的呼吁性,且坚定地表明态度,“我们每一个人要想看清真相,就要摒除心中的蒙昧与偏见,勿将野兽奉为神明,于白璧中臆造微瑕。”

“《新闻追踪》从不会在追寻正义的新闻中吝啬笔墨,因而我台仍将继续追踪、报道坠楼案后续走向,烦请各位市民持续关注。以上。”

二台市场部赵涛抬手将电视关闭,金薇消失在了画面中,他愁眉搓掌,“碰上四台这么颗死磕到底的硬钉子,热度居高不下。我去联系杨台长,还吃了个闭门羹,不知他被陆斯回抓着什么要害。”

“谁知陆斯回这把尖刀会刺得这样深,林白露先被废,郑欲森又后损,致使我台兵微将寡。如今盛氏要易主,金氏被圈死在台前。”数据部部长将百叶窗稍抻开条缝,向外瞥一眼冯阳空着的办公室,问到赵涛,“开会的事,冯阳不得知吧?”

赵涛摇头示意,“今早起就没见他人,黄金时间的新闻现在寻人都寻不到。”他又望向台长,回到主线话题,“金文海要让我们助他一臂之力,可这般跋前疐后的局面,该如何应对?”

沉默半晌,台长手背身后,他权衡结束了的说话声肯定而确切,“置身于新闻业这么多年,只有四字能称得上箴言。”

“那就是:审时度势。”台长落座,将桌上的日历翻篇至新的一页,“当下盛世尧命要绝,等同于他和金文海之间,如狼狈已有一死。局势生变,底下的鬣狗自然要乘虚而入,趁火打劫。”

“更甚的是陆斯回这匹虎在其后穷追不舍,而投于我台的赞助费,也必将被盛世新主周雁辞断掉。如此看来,金盛十有**大势已去。”台长点燃一根烟,“不见兔子不撒鹰,没钱还办什么事?”

“我们只需先按兵不动,再徐徐抽身而退,则可保全身。”

只要保持着骑墙态度,他们二台就蹋不了,最多是收视率疲几个月,赵涛沉思片刻,稍显犹豫地问道,“那郑欲森是弃是用...?”

“还未定局,便不急。”台长缓缓长呼一口烟雾,“若金文海这靠山一倒,相当于操纵木偶的线已断,那郑欲森则再站不起来,他同林白露皆可弃。”

“可若那金文海福大命大,能扛过这一劫,那到时再用他也不迟。”

“故而眼下就先吊着郑欲森,大可和他兜兜圈子。”台长弹了弹烟身,“时运恐怕快要翻转,就看陆斯回手上拿不拿得到一击致命的筹码。”

陆斯回隔着病房的玻璃盯视着昏迷不醒的盛世尧,盛世尧结束手术后,就被送入了重症监护室观察,命悬一线。

“这算不算自食恶果,遭报应?”邢亮用劲儿睁了睁他几天没阖的眼。

面对盛世尧的“死”,陆斯回心中没有一丝复仇感,他想要的是杀人真凶与帮凶伏法,而不是观赏他们野蛮厮杀。

“盛天豪在哪里?”事发后与轻鹤他们分别后,陆斯回的思绪就极为空荡简洁,因为只要他多想一念,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在左边最里那个家输液,接受问话。”邢亮下巴朝着方向抬了下。

快步走近后,看到失血的盛天豪目光浮散,警察提声问道,“你为什么杀你父亲?”

在警察的重复问话中,盛天豪的注意力才被唤回了些,他脸上渐渐露出了一种含有悲苦的诡异笑容,“他想送佛送到西,那我就先送他去死好了啊...”

【药液从针头输向体内,就像他出警局后,在房间内将注射器扎进手臂,注入的毒液那般冰凉。

他的视线眩晕,神志迷幻,在恍惚间出了房间,走到了他父亲盛世尧的书房门外。

“老爷,就算您愿意让周雁辞来掌管盛世,他也未必会应允啊。”管家听到盛世尧的决定后,惶急不已。

“他不应?”盛世尧扣下了书桌上盛天豪的照片,“放给他走毒的生意,就是要让他和我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的命早就攥在了我的手里,命还由不得他选!”情绪的起伏,让盛世尧剧烈咳嗽,他知自己病情愈发严重。

“可您真忍心让天豪顶罪?”想到夫人,管家心绪左右徘徊。

“事到如今,不忍也要忍。”咳上来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里弥漫开来,“金文海手握账本,我别无退路。”

“天豪到底是您的亲生儿子。”管家一再挽回,“这次一旦顶了罪,怕是有去无回啊。”

“我给过他机会!”盛世尧掌拍桌面,怒其不争,厚重的嗓音中夹杂着无穷的野心,“我盛世尧一手打造的盛世企业,必要百年万年长青不倒!”

“盛世怎么可能交到一个被毒所毁的孽子手中?既然废物无用,那不如送佛送到西!”盛世尧不容管家再反驳,“你去叫周雁辞马上来见我。”

管家下楼去联系周雁辞时,门外的盛天豪后退进了隔壁的房间里。

顷刻间,盛天豪的浑身像被覆满了虫卵,交叠的虫卵蠕动不停,啃咬着他干燥起皮的肌肤,又从他的毛孔钻入,入侵他苦涩的血液。

那攀爬的虫卵携带着“废物”、“无用”、“丢弃”、“垃圾”这些曾从他父亲口中说出的词,溶在了他的神经里,他双目赤红,神智溃散。

他错乱的脚步在房间中急踏,致幻的毒品助威着他心中喷薄的、长久的恨与怒,倏然,他的目光落在了墙上那把装饰用的尖刀。

“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让他死在你的手里。”......

身体里的千百只虫卵同时发声,震耳欲聋。

体内这汹汹的嘶嚷声,快要把盛天豪的耳膜震破,他左手重压着耳朵,右手紧握那把尖刀冲入了盛世尧的书房中。

他冲入房间后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缓冲,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力道直刺向盛世尧的腹部。

“你——”盛世尧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音,他腹部内的血肉就已将冰冷的金属包裹。

他难以置信,惊悚的瞳孔朝下望向自己的腹部,然而染满他血液的红刀突然被拔出,可悬在刀上的血珠还没下坠,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就又将这把夺命的刀,捅入了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位置。

混浊的泪在盛天豪的脸上倾泻,即使他手上的动作是如此凶残,可他开口的声音还是那般怯懦,“又要再一次舍弃我了吗...?”

“像丢垃圾一样吗?”

“连自己的儿子,你也忍心舍弃吗...?”他一刀又一刀地刺在他父亲的身躯中。

他积压的、疯狂的恨,随着那血腥味漫溢在了整个房间中,盛世尧口吐鲜血,震疑的眼珠快要从眼眶中凸出,一句话都讲不出音。

当周雁辞抵达盛宅上楼后,血已经流到了门口。

看到整个房间被血浆喷洒的墙面,倒地的盛世尧腹涌鲜血,盛天豪蹲坐在地面上再次切割自己手腕时,管家当场昏厥。

面对如此情境,周雁辞的大脑同样混乱不堪,只知一臂将盛天豪手中的刀挥去,刀尖随之刺向地板。而后他迅即掌握情况,拨打120后报了警。

“哥...”盛天豪绝望的目光,望向为自己应急止血的周雁辞,嘴唇张开,发出的声音无气无力,“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手腕处的血液在源源不断地流淌着,浸透了一层又一层绷带,“哥...你和我说说话吧...”

血流得太快了,要把人流干,周雁辞为他压迫止血的手在微不可见地颤抖。

那不可剥离分析的矛盾感,在贯穿着周雁辞。血腥味堵住了他的鼻息,他脚下的血液浓稠粘脚。

“哥...”盛天豪因不断失血,意识已快要丧失,“以后,你就自由了...”

“你不要再讲话!”周雁辞甚至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慌乱,为什么会恐惧。让盛家的每个人都万劫不复,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吗?

“我说的是真的...”泪水从盛天豪闭上的眼角滑出,“你以后,就真的自由了...”】

“你需要详细说明案发当时的情况!”警察将手中的本,重敲向病床旁的护栏,“不是认完罪就没事儿了!”

邢亮在旁叹了声气,对陆斯回道,“你接下来计划怎么办?”

话刚问完,陆斯回的手机震动,找来的人是周雁辞。

酒吧内,陆斯回和周雁辞对立而站,皆凝视对方少许时刻。

两人明明从未真正有过交集,却感受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熟悉。

“会下棋吗?”棋品见人品,周雁辞在棋盘后落座,仿佛他应与不应,都要试试他的智与胆。

周雁辞直接提手落子,将黑子落于围棋盘的右上方金角处,表示尊重。

“略知一二。”陆斯回立执白子,落于左上方银角处,以表领情应战。

围棋所下为气,气通则活,气堵则死。

落于棋盘上的棋子开始生音,周雁辞挂角,陆斯回守无忧角。

棋音响而脆,周雁辞执黑棋二间高夹,陆斯回执白棋跳出后飞压。

两方布局势均力敌,周雁辞执黑棋扳了连扳,陆斯回执白棋扳了断,又顺势长出。

周雁辞黑子挤了再虎,又拐出扩张,白棋挡完下打,棋势凶狠。

陆斯回思考与落子的速度极快,其白子压完跳枷,黑棋倒逼无果,而后白棋又于中央开花提子,棋谚有云:“中央开花三十目。”

见此,黑子气紧,周雁辞落子的手停了下来,他将那枚棋子于手中来回翻覆。

沉思长考十余分钟后,周雁辞执黑棋扳,黑白两棋正式形成对杀。

双方开始杀气,可白棋后又侵消了黑棋棋阵,黑棋补无可补。几番交替落子,周雁辞已算出最后结果,他将手中的黑棋扔入了棋罐中。

“白子赢黑子,两目半。”周雁辞抽了一口烟,目光里是棋逢对手的快意。

陆斯回的心思不在棋盘上,他只淡应了句,“承让。”

不再废言,周雁辞朝强子招了下手,强子便拿来一个平板。

“四年前事发后,盛世中标南城大桥项目。”周雁辞出口说出的事,就是陆斯回最想得知的,“南城大桥却多次烂尾。”

“是因为盛世尧和金文海,要连手吃公家的钱。”周雁辞不紧不慢地问道,“假设政府要拨款一个亿,你中标这个项目后根本没想自己干,那该怎么把这一个亿贪到手呢?”

思考问题的陆斯回眼神亮了些,微压上半身,“需要有渠道,有渠道就能把项目割开,外包给国内外不同的小公司,不停买进卖出廉价材料,再将一些高价材料掺在其中,于是在中转中每一笔钱都被冠以合理名义,便可做账。”

“烂尾一次,就可以再向政府申报一次,桥总得被建成,层层官员会合力促成政府再拨款,因为每拨款一次,就会有不少官员捞到油水。”周雁辞将燃着的烟置于烟架上,“这个特殊渠道中,所有参与的公司和政府部门。”

“还有和南城大桥如出一辙的其它金盛连手的项目,都在这里。”周雁辞的指尖点了点平板的屏幕,“至于这个渠道怎么运转,就要靠你自己去查了。”

“不仅如此。”周雁辞已决心将自己推至悬崖边,“流入南城的毒品,百分之七十是由金文海规划线路,盛世尧接货贩卖。”

陆斯回的视线与他相对,周雁辞接着道,“贩卖地包括但不限于盛世旗下的酒吧酒店、私人会所等,而且金盛每个月还会专门为一些官商子弟特供。”

“卖毒品的黑钱通过各种方式洗白,再转入金盛的手中。”

置于烟架的烟快燃尽,周雁辞引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无论是贿赂官员从项目中偷钱,还是贩卖毒品洗钱,这一笔一笔的交易金额都被金文海记在了账本里。”

“现在那些怕金文海出事,而把自己赔进去的人,一面在保金文海,另一面便是倾尽所有把账本找到手。”

陆斯回当然明白那些人不会坐以待毙,因为只要有人找到了账本,除了金文海可被废之外,还意味着这个拿到帐本的人,手中攥有了金文海收集的他人把柄,便可立即将权力关系颠覆,一步登天。

“而这些人里,最想要找到账本的人,无疑就是他自己的儿子金乾。”周雁辞嘴角勾勒出了一种很冷漠的笑容,“金文海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仕途,已准备将他弃掉。”

“找不到帐本,金乾就要被他爸送精神病院关个十几年或一辈子,可一旦找到,控制关系随即对掉,金文海不仅得将他力保,还要从此对他俯首称臣。”

“警方已经在查金文海的资产。”陆斯回凝眉深思,“现在他绝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

会放在哪儿呢?

烟已燃尽,周雁辞眼神中闪现寒芒,“‘帐本’是个人。”

“人?”陆斯回猛然抬头。

“金乾之父金文海,处处小心谨慎,唯有一个致命弱点。”而这一点,周雁辞是从盛天豪嘴中得知,“金文海好男色。”

周雁辞压低声音,与陆斯回耳畔交错,“这个叫‘帐本’的人,就是南城二台,主播冯阳。”

二台皆知冯阳背后有人,可真正知道这个人身份的少之又少,连林白露都以为冯阳身后的金主是个女人。

听闻名字,陆斯回当即站起,他现在必须马上找到冯阳。

然而转身离去三步却又折返回来,陆斯回表示谢意的方式简明,他拿起周雁辞沉思后下的那步黑棋,改扳为跳。

伴随着清脆的棋音,被陆斯回替他悔掉一步的所有黑棋,顿时气通命活。

陆斯回离开时,对周雁辞郑重地道,“棋死人活。”

“只要人还能活着,便没有破不了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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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开始好奇,这本里写了多少个人物。

记得投珠或留言,感激不尽,下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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