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浩广的家宅并不在市区，而是在距离市中心两个小时车程的郊外。

几人站定在三层楼的洋房外面，并没有急于按门铃，墨川耐心地引导着明夷看风水之气。

随行但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许秋玲和乔辰鸣在俩人身后看着他们互动，顺带悄悄咬耳朵。

“虽说是带新人，但第一次看到头儿这么耐心，亲自上阵啊。”

不是说墨川对小辈不友好，他对于来讨教的天师们基本来者不拒，除非是有问题心思不正的那种他才会拒绝。而以他的才干、能力、外貌、人品，不说普通人吧，不知多少风水界天师名门都盯着，巴不得最好来个联姻，若是能有和他一般能力的后代出现就更好了……这样想法的多了去了。是以这些年用各种借口前赴后继找上墨川的人，连带他们作为一队队员都看木了。甚至觉得若是出一本《教你如何与喜欢的人制造偶遇的一万种方法》也许可以红出华国，大赚稿费也说不定。

墨川是个好脾气的人吗？这点还真的不好说。说他脾气不好吧，他似乎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能力和位置压过任何人；但是说他脾气好？乔辰鸣摇了摇头，真要是脾气好相与，那可就镇不住那群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看不起没背景天师的‘世家’之人，尤其是老一辈吧。只是没人看过他究竟是如何摆平那帮老家伙的。但总之，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墨川是个好拿捏、好欺负的主儿。言归正传，乔辰鸣和许秋玲算是最早归入墨川一队的老人了，墨川是个合格的队长，这点毋庸置疑，可他对他人的排斥也没人比他们有更加的直观感受。

“其实我……挺替队长高兴的。”许秋玲小声道：“队长以前单独跑惯了。尤其是需要用到他的天眼的时候，不知疲倦的总是独自一个人跑来跑去，好像全世界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一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他眼中看到了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很多天师都羡慕他那双可以看到一切的眼，但和叶公好龙一样，渴慕着却绝非真心想要得到。

乔辰鸣深深地看向两人的背影。高大的男子微微弯下身，双手捧着少年的脸转向了某个方向，黑曜石一般的眼中不再是仿若恒古不化的坚冰的冷清，却带了仿若春天阳光后缓缓流动起来、带着生机的笑意。就连声音都带了自己不察的温柔。

“错了，气的聚集地在那边，你刚才看到的是借气的气穴。”

阿伟死了！试问被一个低音炮在很近的地方接近耳语、乃至能够感到说话带出的热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明夷觉得自己没当场流鼻血简直就是对自己性取向的最大肯定。

少年瞪视着这栋洋房的西方侧楼——同样是形成了漩涡，好像是将四周的气流都引入进去的源头。他颇有点被骗后的不甘心：“我还以为金色比紫色的气流高级。”更重要的是，主楼正对着东方，其上空所形成的的气旋明明更大一些，怎么想，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那上空的气流嘛！

“是啊……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可以看到和他一样的世界了。”

一个人的行为是骗不了人的，乔辰鸣很清楚由于墨川的体质特殊，不管是好人、恶人，但凡有肢体接触，甚至有的周身的‘气’强烈一些的，在靠近到一定距离，他们身上的‘气’都会干扰到墨川，让他不适。墨川讨厌碰到别人，是因为这让他不适。但若是有一天，出现了一个人，在墨川碰到对方的时候，不会干扰到墨川的‘气’、不会让他不适呢？

墨川，还会讨厌他人的碰触吗？又或者这个问题该是，真的有人，从来没有渴望过一个牵手、一个拥抱吗？

现在看到墨川近乎无意识地主动靠近和接触着明夷，乔辰鸣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讲真，我看不到他们说的气啊，流啊的，但是我觉得我饱了。”许秋玲木然。

乔辰鸣轻咳了几声，表达了下自己和许秋玲的存在。他深信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大有开窍的嫌疑这是好事但是以他丰富的感情经验看来，一个万年老铁树一个刚成年的小P孩，两个人还有的磨。为了细水长流地看好戏，他决定提醒下老大还有其他人存在，免得热情来的时候一把火，烧完了就变成了一捧灰——好吧其实就是属于单身大龄狗的一点小酸——他从来没想过重度社恐的墨川都能比自己先找到所谓灵魂的另一半。

哪怕现在八字看来没一撇。

墨川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沉浸在了教学模式里，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在教导能和他同样有‘天眼’的后辈，但对于被打断还是心中记了一笔，他瞥了乔辰鸣一眼，直起身，对少年道：“看风水的主气穴，不是以大小颜色来分的，是看天地十二支的分布位置，摆在哪个方向很有讲究。记住了吗？”

明夷点点头，看上去不能更乖巧：“好。”

墨川是个好老师，哪怕是从基础教导，他都能总结得简单明了易懂。明夷第一次有自己想学、还遇到了好老师的那种快乐读书的感觉。

“我好好奇啊，队长你们眼中的这个建筑究竟是什么样的。”许秋玲叹了口气，一队人里她属于灵感力最弱的，她擅长的是制造幻觉。感应灵气鬼气她完全不行。

“一栋用人工的风水强行做的‘祥瑞之气’的别墅而已。”墨川按响了门铃，“骗骗新手还行，逆行倒施得整个别墅的气流都要扭曲了。”

“是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看不见、靠感觉的乔辰鸣恍然大悟，他说怎么刚到的时候觉得这里的‘气’虽说是‘正气’但还是让人难受，硬要形容就是虚不受补的感觉，仿佛这个‘正气’分分钟要溢出来变成洪水决堤一样。

迎出来的是纪浩广，进门后果然所有的窗帘是拉上的，除了大厅开了一盏略带昏暗的落地灯，其他的房间看上去都没有灯光透出来。

庞大的别墅也没有佣人的影子，似乎就只有纪浩广和目前在房间里休息的他妻子两人。

明夷看到了熟悉的‘黑水’在脚下的地板涌动着，进入了二层楼的某个房间。

心说果然不能看外表，这栋楼外面又是金光又是紫气的，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个什么大善人的家呢。结果进了门黑气就到处乱窜。

他怀疑黑气涌动的方向说不定就是这个纪浩广的妻子。

他的猜测是对的，纪浩广将他们领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玉成啊，我叫了天师来给你看看。”

没有回应，纪浩广也不意外，只管拧开门把：“我进来了。”

墨川自然最先踏入房门，明夷本是跟在他身边的，结果看到里面床上那一大坨黑色一惊吓就又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和乔辰鸣撞了下。

“乖乖，小祖宗。站好。”知道明夷八成是看到了什么没天眼的人看不到的异常，乔辰鸣看着脸色如常根本没显示一丝一毫异常的墨川，心说姜还是老的辣，明夷还有得好学，一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看似是扶住撞到他后没站稳的明夷，实则是挡住了纪浩广的视线，“一惊一乍小心队长罚你哈。”

他看向床上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到脖子的女子，她的眼睛紧闭，眼袋浓厚，脸上的颧骨下部的肉有些凹陷进去，看上去像是饿了多天的人才会出现的样子。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撑着骨头。

“玉成最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就……就没日没夜地闭着眼，就算是关灯拉窗帘都没用。她就是不下床也不吃东西……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纪浩广说着说着开始哽咽了起来。

墨川神色不明地看了会儿床上的女子，问道：“观你与妻子面相，命中尚有一子。他现在在何处？”

尚有……哦豁。乔辰鸣眼皮跳了跳。觉得这案子估摸着还要出人命。

然而纪浩广并没有听出这句话的用词不对劲，只是回答道：“是的，本来是不想打扰他读书，但现在这情况，只能打电话叫阳文先和大学请个假回家。不然我怕……唉……”

“你让人恢复了跨江桥的交通？”许秋玲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拿出来看了眼林均发的短信，脸就沉下来了，“我们还没有结案。”

“这、这不已经调查过了，桥没什么问题了么？”显然纪浩广在警局里也是有人可以问到信息，“大家都习惯了跨江桥的方便，多封一天，就多一天不方便么……”

纪浩广有些尴尬，没想到刚开始煽情就被拆台了，暗咒了声消息倒是灵通。但先斩后奏的事情他干得熟，横竖开通了就不能短期内再封锁一次。

纪浩广厚着脸皮继续道：“天师先生，你看我妻子这……”

“这位女士并非是委员长的第一位妻子吧。”比起许秋玲气得七窍生烟，墨川神色倒是淡淡的，似乎对纪浩广的甩心眼不以为意。其实纪浩广头疼的就是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让他摸不准对方会不会有什么对付他的招数。他倒是不意外对方可以查到这些——哪怕他已经尽力做了遮掩。

“是的，以前年轻不懂事，结了婚才发现不合适，也不好耽搁人家，很快就离了婚。”

然后就见墨川无声地笑了下，眼中却毫无笑意：“确实挺耽搁的，还有个8岁的儿子呢。”

纪浩广的脸色终于变了。

其实整过容的纪浩广面相是不准的，墨川说的是章实这个人的面相。

纪浩广显然对风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知道整容后对方要看清他的夫妻子女命宫非常困难。之前在宴席上试探后估计他也挺放心的，没想到自己早就掉马了。

墨川可没耐心去听纪浩广更多的谎言，不等他狡辩，就直截了当地建议：“你最好打电话让你的儿子回来的时候别过那座桥。”

“什……”

纪浩广张了张嘴，没有准备对方会这样没头没尾的来这么一句，等他反应过来追出去，墨川等人已经大步离开了他的别墅。显然一刻都不想多待，连面子都懒得给了。

“怎么又来一个8岁的私生子。”回到警局，明夷有些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问题一股脑儿抖出来，他也看过这个纪浩广的调查报告，明面上这人就这么一位妻子，算是晚婚晚育一族，唯一的儿子现在才读大学三年级来着。

“什么私生子？”对外勤完全无兴趣的卫承悦对八卦倒是不太拒绝，“那个纪浩广？又是一个贼喊抓贼、给自己真爱和真爱的儿子腾地方的预谋杀妻案？”

这个‘又’字就用得有点传神。

“不是。”同样会看相的乔辰鸣喷了，“哪儿跟哪儿。那个8岁的小孩是纪浩广真正的第一任妻子的，8岁就已经死了。”

“警局的报告上不是这么写的。”卫承悦惊讶。

“估计用了点人脉和手段掩盖了，所以除非更深入的调查，不然基础调查从警局系统调出来的就是表面一层。”林均若有所思地和初来乍到的卫承悦解释，“他们可能是用‘看相’知道的。比如这个人命中注定的婚姻有几段，会有几个孩子什么的。”

“这么神？”卫承悦指了指自己的脸，“来给我看看，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什么时候出现，我几岁才会步入婚姻的坟墓？”

别闹。

乔辰鸣看了眼卫承悦，又偷偷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林均，欲言又止。

讲道理，你一个普通人，追人都追到天师协会负责的特殊重案组里了，你的另一半什么时候出现你没B数吗？

一通警局的内线电话解救了内心化为咆哮马的乔辰鸣，林均放下电话，眉头紧锁：“纪浩广的儿子在跨江大桥那边出车祸了。”

“死了？”许秋玲一惊。

“没死，在抢救。”林均看向墨川，对方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纪浩广是幕后黑手，但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向自己儿子下手吧。”许秋玲喃喃地说。

电话铃再度响了起来，还是林均接的：“嗯，我知道了，带他去审讯室。”

挂断电话，林均对墨川说：“是纪浩广。说是要自首，但是要求只和队长你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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