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李承泽接住他,将他紧紧接入怀里,搂过他的发,握住那只刚从他胸前滑落的手。

李承乾的手难得的骨节分明且透着凉,李承泽压抑着心中说不清的痛意在原地剧烈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将李承乾抱起来,手臂尽量避开他的伤处,望过他昏睡里仍旧微蹙的眉,将他往怀中紧了紧,起步离开。

范闲跟随在后。

东宫被问责的事情早已传遍京都城,可就算二王府门前已被门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得到的回复也只有一句话:二殿下正在东宫。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再做虚表之相?趁机打压太子,让其尽失圣心才是啊!”

“大人可以自己去试试。”谢必安执剑面无表情道。

皇宫内同样不安生。

当第三拨派去东宫的太医被太子以“负罪之身,愧受恩悯”的理由给拒之门外后,庆帝终是憋不住了。

“这两个不要命的小兔崽子!”

侯公公吓得跪地俯首,陈院长当然没这个本事,只能尴尬的坐在原位看着庆帝发飙。

“还愣着干什么,再去呀!太子出个好歹你来担待?”

“喏!”侯公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陈萍萍却从身后叫住了他,“范协律现在在何处?”

“陈院长,陛下,小范大人,现在也在东宫之中。”

“那其实不用着急。”陈萍萍一笑,“范闲继承了费介的衣钵,他的医术,陛下可以放心。”

“……太子能扯得下脸来让范闲给他上药?”

“您方才不是说,太子已经昏过去了吗?”

“罢了……”

“其实您心里还是挂念太子的,否则不会这样为太子操持奔波,太子,也是敬爱您的。”陈萍萍滑着轮椅,来到庆帝身后,“太子殿下曾对臣说,他心甘情愿效忠陛下而陛下……却似乎不是总能体察太子殿下的心意。”

“他效忠朕,朕看,应该是惧怕朕,害怕失了朕的偏爱……这一次,是朕太心急了。”

“陛下其实并没有偏爱过任何一位殿下。”陈萍萍摇头,“太子殿下虽得储君荣耀,可近些年,脸色却愈发不好。”

“你什么意思?”

“陛下的御医,若是真的能进到东宫内,还请陛下,让御医别只顾着照看太子殿下后背的伤处。”陈萍萍颔首,“那日在鉴察院中,太子……形貌虚弱,太子虽养尊处优,但单单饥饿两日,不会到数次神情恍然的地步。臣没有偏颇之意,臣只是觉得太子……或已身心俱疲。”

“朕当年不也是这么做皇子的吗?”庆帝匪夷,“所谓孤家寡人,便是要沉得下心性,做的了手段,若他连这点磨练都经受不住,倒是叫朕怀疑,他到底适不适合做这个太子。”

“可是太子殿下不适合,陛下的皇子里,又有哪一位更适合呢?大殿下臣不说,三殿下过于年幼,而二殿下……听闻二殿下今日为救护太子殿下,已然同陛下摊牌,可见二殿下与太子殿下心向一处,是同样的心性。”

“你这是在跟朕,偏袒太子?”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

陈萍萍本来不想淌这个浑水,但一是得知太子为庇护范闲以身试险,二是那一日夜里,鉴察院中,他就看着太子在鉴察院的八卦厅中倚墙而眠,双手环抱着自己,微有瑟缩。

他睡得极不踏实。

两缕青丝搭在胸前,衬着他还未及冠尚含稚嫩的面庞,陈萍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从心底里泛起一阵不忍。他命影子备薄毯为太子披上,好在是影子,步子放的极轻,才没叫太子惊醒。

“殿下,是想要这一生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算是吧。”

“可这不该是一位宏图大志的君王该有的愿望。”

“一统天下,是父皇毕生的事业,攻灭北齐,拿下东夷,都是父皇在位之年会实现的丰功伟业。我只是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兴文运,利商贾,慰抚番邦……试问一个这样的君王,为何一定要狠心绝情,铁腕而治?”

“殿下面临的将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庆国,或者可以说,庆朝。泱泱大国,若无在位者当机立断杀伐不豫,恐怕……”“那就叫有这个能耐的人,去做这个庆国之君。”

陈萍萍愕然,李承乾一笑,“二哥或许可以,他若即位,应当也会善待我。”

范闲的动作放的极轻。

这其中自然有想让李承乾少吃些痛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

某些人一言不发的蹲在边上心疼俩字儿就差没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说不清楚太子殿下这到底算是疼晕过去的,还是饿晕过去的……”范闲失笑,“但殿下本就身体不好,长期郁结于内,血脉略有滞堵,受不住打击也是……”“郁结于内?”

范闲愣住,过了半晌才对上李承泽诧异到要吃人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能抑郁什么……”

“这我不知,得看太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父皇的敲打,还有我……”李承泽自嘲一声,“还有我随时随刻想要他的命……”

“事情过了,心结解开了,就算是万事大吉。”范闲安慰道,“如果二殿下能一直这样善待太子殿下,想必郁结之症,也终有一日能够痊愈 ”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婉儿说一声你要去北齐的事情……我陪他。”

“好,殿下且看着,叫太子不要随意挪动,那什么,太医差不多也放进来一两个,给太子殿下换个药。”

“好。”

李承泽握住李承乾的手,靠在他身边,看着他半埋进枕中的脸,伸手将他散乱微湿的鬓发拢到耳后。

“对不起……承乾……”

他觉得他快要在这一天把他这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他的傻承乾啊,为什么一次次为他做的这样多这样不顾一切,到头来却是连一个字,都不愿告诉他。

到底是哪里不信任自己,到底为什么不肯跟自己说实话,自己不要看浮与表象的繁荣,自己发过誓要与他同悲共喜,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他一个人去替他们,扛下一切。

“你哭什么……”

趴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李承乾被混沌中李承泽的哭声吵醒,睁开眼,只见他二哥眼眶通红,刚落下的泪珠在他的面颊上留下水痕,他正抿着嘴,嘴角却控制不住的抽搐。

李承乾本想伸手去给他拭泪,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他攒着,死死攒着,不肯放。

“疼吗?”

李承泽看着他。

千万句心痛与诘问堆在心口,到头来,却还是这最为笨拙却又情真的两个字。李承乾勉强扯出个笑来,“还好……”

“父皇找过你许多次,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承泽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你早知李云睿利用你,却还是向世人摆明你和她的亲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我顶罪是不是?”

“二哥……”“父皇一次又一次因为你和我走的太近而对你旁敲侧击,他一直都在为难你,一直都在威胁你掐你的软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去帮你分担?”

“父皇其实也没……”“你一直都没有恨过我,却由着我对你下死手,几次三番的与你作对,与你争执,把你逼到无比尴尬的境地还作壁上观看笑话,殊不知我把这般无耻的阴险诡诈冷血无情,都施加给了这世上本对我最赤诚最在意,最好的那个人。”

“你没有……”

李承乾不由得也攒紧了李承泽的手,“哪怕是争斗的最凶狠的时候,你也从来没有把我逼到绝路上,总是放我一线生机……二哥也从没有恨过我,不是吗……”

“承乾!……”

李承泽终于是忍不住,将李承乾的胳膊拉过抱住失声痛哭,眼泪俱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李承乾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

他的确曾为望不到尽头的明争暗斗而感到无望。

也为雷霆雨露天恩难测而感到疲惫不堪。

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他先前所感到绝望的一切,其实根本就不值得他憋在心底里来折磨自己。

李承泽,永远如年少时并辔纵马一般,是他这一生里永远都追逐在他身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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