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

第二天大清早,两眼乌青手脚发软的水玲就提着小菱子的一只脚,晃荡晃荡一路向澜溪镇按察司走去。

门口的差役听见她是来找江铭屹的,先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

一炷香的功夫,那人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领着她一路弯弯绕绕,穿过一条长廊,一个院子,大路转小路,小路转树丛,绕得水玲晕头转向。

“水玲,这地儿好大啊,江铭屹有很多仇人吗?将自己藏这么深。”小菱子不禁感慨道。

“别说话,被人听见就露怯了。”水玲显然也被这场面震撼到了。

想不到他堂堂一按察使,天天得钻树处理公务……

她还注意到,这一路上时不时有脑袋从一棵棵树后探出来,见她瞧了过去,又立马缩回,跟做贼一样。

这地方当真比妖怪洞还诡异。

“你待会儿可别忘了今天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态度可得放好点。”小菱子在路上叮嘱道。

“你脑子也清醒些。”水玲回嘴。

也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进了一间书房,江铭屹却不在。

那差役只让她坐圈椅上等着,便出去了。

水玲哪有心思安稳坐着,此刻她无比心焦,生怕这江铭屹今日对她避而不见,自己晚上又得遭次罪。

在房间里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地上都要她被踏出一圈印子来,江铭屹才慢悠悠地推门而入,青丝束起,一身青色锦云葛常服滚着金边,衬得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见他那副模样,水玲忍不住嘀咕:“你倒是精神,但凡咱俩换换,我也不至于大清早腆着脸跑来找你。”

摸了摸脑袋上那道口子,又暗自苦笑:“水玲啊水玲,你这就叫**不成蚀把米——活该。”

江铭屹进了门,正眼都没看给她一个,径直坐在案前,看起了书卷。

水玲蹭至他面前,正欲开口,余光却见一大汉走了进来。

“大人。”此人手捧案卷,唤了声。

“何事?”

这人垂着头回话,眼睛却不停地往水玲那处瞄:“大人方听闻姑娘来了,一个转身就没影了,我便将大人落下的东西送了过来。”

江铭屹默了一会儿,僵硬地摆了摆手:“多谢,先下去吧。”

那人将东西放下,却不走,笑眯眯地转头问水玲:“水玲姑娘,真是人如其名啊哈哈,吃饭了吗?待会儿我把饭菜端来,姑娘吃了再走?”

水玲见他认识自己,略微有些诧异,看了江铭屹一眼,见他仍漠然盯着书卷,只得挤出一丝微笑来应付:“多谢这位大人,午饭就不劳烦您了,我同你们大人说完事马上就走。”

“水玲姑娘是不会在这儿吃的,”江铭屹冷冰冰的声音从书卷后面飘过来,“你先出去吧。”

那汉子闻言,看看他又看看她,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掩上门出去了。

水玲觉着这院子里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

念头一转,却瞬间明白了此人的来意。

他定是江铭屹故意派来演这一出戏的,就是为了旁敲侧击表达对解出契约的迫切之情,暗示她快刀斩乱麻,别拖拖拉拉等到吃午饭了还未解决。

水玲心领神会地瞥了眼江铭屹,轻哼一声,这人明明心里这么着急,还要装出一幅风清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来,真够会摆架子的。

不过难得两人目标一致,这次就不揭穿他了。

于是推了推小菱子,白毛团便缓缓走去了江铭屹面前,跪了下来:“大人,今日我们来,一是想同您道歉,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学无术还动歪脑筋,大人无故被我们牵连,无论怎么责罚我们绝无怨言,只求大人能消气。”

“二则,我们已想好了解契的方法,特来请示大人……”

小菱子絮絮叨叨,将此事前因后果和解契计划竹筒倒豆子般全盘托出,当然,对自己家主晚上梦见的那些只字未提。

“你们的计划,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水玲坚定地点了点头。

语毕,屋内静默,一人一团皆望着书案前的人,期待着他的反应。

等了许久,江铭屹终于放下了书卷,露出一张饶有趣味的脸:“好笑,你们是凭什么认为,我会怜香惜玉同意此事呢?”

其实我压根没打算让你同意,水玲心想。

她挠了挠鼻子,努力琢磨着悦耳动听的措辞:“计划的关键不是让大人心软,大人睿智,定会看出我在伪装,却不一定能看透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就是想趁大人摸不着头脑时声东击西,将此事办成。”

这回答明显超乎了江铭屹的预料,只见他愣了愣,方追问:“那办成之后呢,你既然不是真心,到时候打算怎么摆脱我?”

这人真是爱刨根究底啊,水玲腹诽,现在若是说她根本没想这么长远,他必然不会信。

“我一心一意想要借大人的镜力,怎么会不是真心,”水玲冲他谄媚一笑,“镜灵疾恶好善仗义行仁,我坚信大人既知我借镜力是为了帮月芳昭雪,断然不会拒绝。”

送他一顶高帽子,希望他能喜欢。

“你这么了解我?”江铭屹勾了勾嘴角。

“实话实说罢了。”水玲应答如流,心中觉得这帽子她似乎送对了。

不料他却话头一转,语带犀利,看向水玲:“你们风角堂道歉就是让镜灵跪着的吗,你这个家主才应该是罪魁祸首吧?“

水玲愣了愣,无奈地看了看那白团子,她总不能说,跪着认错是小玲子效仿负荆请罪,坚决要给自己加的戏份吧。

水玲一把将小玲子扯了起来,接着慢吞吞地从袖袋中掏出一药瓶,推至江铭屹面前:“昨日磕破了大人的手,心中实属歉疚不安,这药是用风角堂秘方配制的金创药,大人若不嫌弃,就……就请收下吧。”

“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就让我们这叶小舟漂过去吧,我保证毫无涟漪,出了这门我立马便去解开契约,从此再不会叨扰大人!”

“你倒是伶牙俐齿,”江铭屹阴沉着脸,打断了她,“行,这事先姑且放你们一马,再说说第二件事吧,你们决定怎么解契约?”

“大人既然如此清楚契约之事契,必然也知解契路远繁琐,大人日理万机,我们绝对不敢劳烦,”水玲抿了抿唇,接着道,”大人不是有面双鸾衔绶镜吗?把它给我就是了,接下来我会办法的。”

“你怎会知道那面镜子?”江铭屹眯眼。

水玲莞尔一笑:“吃哪行饭当哪方神,大人本为镜灵,肯定清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面镜子我不记得放哪了。”江铭屹却想都没想,只扔给他们这么一句,又拿起了书卷。

水玲本以为此事十拿九稳,闻此言却不知他是何意,只觉得他又开始找茬,刚想发作,却被小菱子扯住了衣角提醒:“家主,拜托你客气点,咱们是来求人的。”

水玲这才压住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弯了弯眉眼:“还请大人再好好回忆回忆。”

“嗯…”江铭屹敷衍地点了点头,“等我有空吧。”

“大人,那镜子似乎你后边柜子里第二排抽屉里。”小菱子乖巧地插嘴。

江铭屹翻书的手一顿,目光含刃将小玲子打量了一番,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放下了书卷,转身打开柜子。

水玲在一旁看着焦急万分,见他终于将镜子取了出来置于书案上,忍不住扑了过去。

没成想江铭屹却“啪”一声将镜子按在手掌下。

水玲愕然,抬头迎上他那双敛着笑意的眼睛,急到跺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改主意了。”

“啊?”小菱子和水玲两人异口同声,前者语带振奋,后者惊恐。

“我发誓解约之事不会让大人费心的!”水玲边说边伸手去夺。

“你想得倒美,”江铭屹迅速将镜子收了回去,“把我甩掉了,你就可以和那群妖鬼继续串通一气是不是?”

怎么又来了,水玲眼前一黑,气到说不话出来,“你…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许是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呢,”江铭屹耸耸肩,“我就是得盯着你才能知道啊。”

水玲怒火中烧,瞪着眼前这个无赖,心中愈发确定,这人绝对在修炼化形时遭受了什么刺激,心理才如此扭曲。

他既然固执至此,她也不必再浪费唾沫星子去解释了,水玲拎起小菱子,大步往门口走。

“我让你走了吗?”江铭屹叫住了她。

“大人没权利决定我的去留。”水玲反驳。

“你人在这按察司,我便有权利。”

“我偏要走,大人既然坚信我是个狡诈之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月芳的事情还等着我去解决,我不想再呆在这儿浪费时间。”水玲背对着他,语气强硬。

江铭屹冷笑,什么“待在这儿浪费时间”,她不如直说他是在在胡搅蛮缠好了。

他走至她面前,强迫水玲看向他:“我没有在同你浪费时间,只好你说已准备好,我现在就能同你出发去枟城。”

水玲不可置信地抬眼,她实在看不懂眼前这反复无常的男人,明明方才还在对她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现在却让她觉得仿佛结契一事他才是主谋。

小菱子在一旁只觉太阳穴突突得疼,这两人是怎么回事,东拉西扯的,等翎主回来了,她一定要从库房里把前世镜借出来,好好照照他们两人前世到底是什么孽缘。

“大人定是在故意同我置气,没有仔细考虑好。”水玲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这样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从哪得到的那面虺纹方镜吗?”江铭屹平静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令她不由得停下脚步,“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再考虑一下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枟城。”

水玲回头,见男人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沉甸甸的粗布包袱,甩至她面前的案几上。

“如何?”江铭屹似渔人般,抛出钓钩。

水玲用鼻孔瞅着那只包袱,心中如同成百上千只蚂蚁爬过,直痒痒。

可恶啊,骨气这种东西,终究是斗不过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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