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雨路

乌云团拢,遮蔽着天空。

雷公忽的敲了声鼓,蓄势待发的雨珠簌簌下坠,打在疾奔之人的身上,渗进还淌着血的伤口,不知是雪中送炭冲洗污浊,还是落井下石催伤感染。

就犹如邪道之人自发阻了众追兵的脚步,不知是真心合作,还是另有图谋。

离朝没工夫去猜测邪道是何算计,她搀着神志不清的师傅是拼了命的跑,事先备好的酒早已在跑路中途喝光,内功身法已是行至极限,可依旧能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刀剑碰撞声。

不管邪道是何打算,他们都不可能拼死护着她们,想来这般久已是能拖延的极限了。

她心里清楚便愈发急躁,于此般压榨内力之下,心神不宁可是大忌,遂气冲吐血,眼前发黑,脚下也发了软。偏还是雨路,容易打滑,离朝脚下气力突然一泄,身子便向前跌去。

然,并未倒。

睁大了眼,离朝急忙偏头看去,果真与一双深邃的眸子对上。师傅,清醒了。

“师傅……”离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索性扬着嘴角流着泪,表情颇为古怪。

江曌本是要训她的。

她点了离朝的穴又不让其说话,便是不想因自己而牵连到她。若无实证,正道就是怀疑离朝与她的关系也不能怎么样,毕竟他们那般看重道义。

可离朝喊了那声师傅,又出手救了她,还疑似与邪道勾结,可谓是走了这万般棋路中最差的一条。江曌如何不想训她?

但看到这个边哭边笑的傻徒弟,江曌实在不忍训斥。若是以前她还可以抛弃不忍,现下却是难了。于是她心下叹息,倒是动了动手,轻轻拍了拍离朝的脑瓜,一如以前安慰小家伙时所做。

得了安慰,离朝更是肆无忌惮,一张脸哭得别提有多丑。

师傅不嫌弃,反过来撑着脚软的徒儿,是任她的鼻涕眼泪甩到自己身上。

她依旧是无甚表情,目光直视着前方,只是那原本空空的眼神于此刻有了几分神采。

身后风声震颤,虽未见人影,但想来已是不远。

然离朝是没了劲儿,如今师傅醒了更是连强撑的执念也淡了,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能在这狂奔中保持吐纳通畅已是不易。

如此只能依赖于江曌。

虽说江曌现下可以说是真气枯竭,再无一点可压榨的,但她的足底却还是生了风踩了雨。

这许是要多亏了她命中多灾,是哪般绝境都走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中途换了方向,又自怀中取出一瓷瓶,往脚下一扔,粉末洒出遇水凝块,竟将血水给吸了个干净。

如此,追兵一时半会是寻不到她们的踪迹了。且江曌的脚程比离朝喝酒运功之下还要快上几分,于是没一会儿身后就安宁了。

离朝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不过肿了眼睛。她也不再挂在师傅身上,自己的脚踩实了地,就像以前一样紧紧跟在了师傅身后。

江曌背对着离朝,气息稍有些乱,但说出的话却是清晰又平稳。

“你体内的真气自何处来?”

没想到师傅开口会是这么一问,是以离朝愣了一下,随即如实答道:“为救师傅,利用吐纳之法吞食了那位老前辈之真气。”

师傅微微颔首,又问:“何处寻来的法门?”

离朝有点为难,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一位道兄所予《金丹诀》中所记载的……”

“道……那人可是姓西?”

被突然这么一问,离朝有点记不清道兄的名字了,毕竟她一直是叫“道兄”的。

“应该……是吧?”

闻此,江曌有几分无奈,暗暗叹了口气,说:“为师知你有独特的记人法子,但也要记好他人名姓,才不失于他人的尊重。”

“是,徒儿晓得了。”离朝乖乖地应下,虽是被说了,但心底是相当欢喜,唇角亦是忍不住往上挑。

即便不往后看,江曌也能猜到自家徒儿八成是在傻笑。她心绪有些复杂,脚下也就逃避似的提了速。

见状,离朝不明所以,但还是傻乐呵地追了上去。

等追到凤城外郊一林中茅屋前,离朝跑得早已麻木的脚才渐渐感到了疼。

跟着师傅进了茅屋,离朝的目光四处溜着,心下腹诽道:难怪那些人没找到师傅,师傅压根就不在凤城。可师傅是如何出去,又如何进来的?方才是有邪道中人作乱帮忙,之前呢?那些人不是守得很严吗?

正思量的时候,离朝突然觉察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用说,自是师傅。于是她看向师傅,脸上是不由自主地添了笑。

可师傅很严肃,不是不悲不喜,就是很认真的严肃。离朝这笑就有点不合时宜,遂慢慢落下了。

“师傅?”

江曌坐在无甚灰的木床上,离朝走了两步站在她的面前,虽是居高临下,却依旧有一种仰望之感。

这种感觉自儿时便有,离朝早已习惯,也觉得甚是心安。

“朝儿,为师要交代你一些事。”

“师傅请说,徒儿自当遵从。”离朝即刻应下,虽疑惑却不迟疑。

江曌闭了下眼睛,待其再睁开时,离朝莫名觉着师傅眼神中的神采消散了些。

“第一,回云中。”

离朝点头,没有犹豫,左右她出来是找师傅的,既然找到了师傅自是要回去,虽然有点不舍这江湖和江湖上的朋友,但师傅的安危要紧。

“第二,到长阙。”

长阙?离朝有点莫名,但还是点头,左右师傅所言不会错。

“第三,去山雨。”

山雨???离朝更觉奇怪,长阙和自己还有点渊源,这山雨她也不过是以前护送商队时路过,那里因何缘故被师傅提及?不过也罢,反正跟着师傅,去哪儿没差,遂颔首。

“第四,若遇到一个与你年纪相当,眉心点缀朱砂的雪发姑娘,替为师照顾好她。”

听到这儿,离朝突然回过味儿了——师傅可是不与她回云中?

离朝没有应,而是急忙问道:“师傅,您不与我回去吗?您是还有事没做成吗,徒儿可以替您,也可以与您一起!”

闻言,江曌凝视着自家徒儿,眼前却是越来越昏暗。

离朝似有所察,抿着唇揪着眉毛,大胆地伸出了手,目的是放于师傅头顶,这可是大不敬……

江曌自然不允许,便要抓住她欲作乱的手。

然而,抓空了。

手顺利地放在了师傅的头顶,离朝闲着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泪水也是止不住地流淌。

她不傻,师傅武功高深,就是闭着眼都能擒住她。哪怕是失了明也还有感知,哪怕是没了内力也还有力气,如今却擒不住,为何?

江曌阖上了眼,不管徒弟的手,她只是淡淡地说:“前因之果,今日当还了。离朝,你已如愿与我见上最后一面……快走罢。”

“不……”

离朝垂下了手,盯着师傅,嘴角的血一次次凝固成痕又一次次为泪水化开。她紧攥双拳,很想将眼前人打晕扛回云中竹林,可是她不能,既不忍心,也早已知晓不过为妄念。只不过还想……骗骗自己罢了。

“嘭”,离朝跪下了。

“你,作何?”江曌蹙起了眉,想握拳却是动不得。

“师傅,徒儿知道笠尸堂的人在凤岭,徒儿恳请您拿出那物,以宝换命!”言罢,她“咚咚咚”磕了三下响头,将头磕出血,不肯抬起。

喘了口大气,江曌压了火,语气依旧平淡。

“笠尸堂,你可知笠尸堂练得是何邪功?”

“徒儿不知。徒儿只知,笠尸堂善毒也定会解毒。您外伤内伤皆不致命,徒儿只能猜测您是身中奇毒。”

其实离朝早有所察,她与师傅相处近二十载,师傅武功一直精进,身体却每况愈下,她如何能不知?师傅又未修邪法,未被人伤及根本,如何会日渐虚弱?便只有毒法可至。

江曌叹息,声音已是微弱得只剩下了气。

“笠尸堂,他们并非修习毒道,而是颠覆阴阳之术,是最为狠毒的邪功。你寻他们为我续命,所续的不是我的命,而是这具躯壳的阴命。到时我如行尸走肉,可是随了你愿?”

其音未落,离朝即刻抬头,忙道:“不是!徒儿怎会如此想!徒儿想您活,不想您死在这儿,徒儿还未报您养育之恩,还未给您洗脱冤屈,还想与您一起下棋,还想给您讲这些年的经历,还想受您教导,受您训斥,不然我便又要偷……懒了……”

说着说着已是哽咽,已是唇齿发颤,已是说不出话来……

“朝儿……”她用力抬了抬手,便是抬起已至极限。

见状,离朝赶紧抹了把泪,凑到她跟前,握住了师傅的手。

江曌轻轻笑了笑,想有所回应,但终究还是没了力气。不过,在最后的最后,冷了这近二十年的手终时是暖的,如此便足矣……

“师傅?”

“师傅!”

“师傅,师傅……”

再无声,涕泗横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不是,很虐,吧?(先自觉顶起锅盖)

师傅剩下的戏份大多都是回忆了,还有就是本传完结后的前传是讲师傅多灾多难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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