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康斯坦丁在见到女人的第一个想法是“凯拉肯定是亲生的”。

然后人挥剑差点给他几天没好好打理的胡茬修出个血花，他踉踉跄跄地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想着看性格果然还是那个恶魔崽子更亲。

“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儿，男巫。”

塔利亚说出最后那个称呼时显然是在嘲讽，她手里的剑直直地对准了康斯坦丁的脖颈，只要上挑几公分就能切开他的喉咙。她身后跟随着几个刺客，刺客之后还有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用兜帽遮脸的女人，穿搭风格灵感估计是来源于中世纪的修道士。

康斯坦丁举起两手，虽然脸上完全没有投降的意思：“因为你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孩子他爸来要抚养权了。讲真，你都可以去竞争世界上最糟妈妈的奖项了。”

女人眯起绿色的眼睛：“别和我……”

“我可半句谎言都没。”男人被剑刃逼着抬起下颚，他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而且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和你打架的。再有五个小时，你家小孩和孩子他爸就在那里头满打满有三天了。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讯号。”

塔利亚愣了一下，看向他身后的拉撒路池：“他们……进了地狱之门？”

“哦，你们管那叫地狱之门。不太清楚那儿是不是能到地狱，但显然能连通平行宇宙。而一个平行宇宙的莉西亚正拿着你的儿子和我们叫嚣要拿凯拉一换一呢。当然，别想着现在去哥谭抓人，蝙蝠侠已经否决那个提案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他的确玩世不恭，但并没有撒谎的痕迹。她皱起眉，将剑收回腰间：“告诉我细节。”

康斯坦丁想了想应该从何说起，那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因为基本的上下承接都是“因为这个人是蝙蝠侠，所以他做到了”。他们前往一座无人岛，当年刺客联盟为了造神而建造的实验室，利用全世界最尖端的科技和最邪恶的巫术，“莉西亚”诞生于此。但是现今也只是一个废弃的设施。

他们之前就搜索过，而今又意外地深挖到了新的线索，比如发现了凯拉另一半血统的来源，她和拉撒路池之间的联系，于是还顺理成章地研究出了让普通人短暂出入拉撒路池的方法。

“她恶魔的那一部分来源于一个叫作三宫的大恶魔，而我们恰好手握真正的三宫之女的灵魂碎片。”男人说，“但扎塔娜只能带一个人进去，不然她可能会失控暴走。”

“你不应该让他去的，凡人进入地狱之门会折损寿命。”塔利亚垂下眼睑，唤来她后头的那个女巫。那女人未发一言地走到池水边，撩起袖子将手指探入池水。

可不是，但那家伙一副“因为我是蝙蝠侠”的样子，谁能拦得住他啊。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塔利亚的反应不在他的意料里，康斯坦丁不期待她会显出懊恼，但至少该多点惊讶或愠怒。但她很冷静，仿若身陷危险的并不是她的爱人和孩子。

“我一直知道莉西亚还在哥谭——我们世界的这个。”

“什么？”

“我有派人监视她。不过……也许现在哥谭的情况比这里更危急。”

康斯坦丁突然嗅到皮肉被烧焦的气味。他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巫正站起身，她转过身，手指上像是被烈火灼烧，表层已经变成干巴巴的焦炭。她不紧不慢地放下袖子，似乎习以为常，而兜帽遮着她的大半张脸，看不见她是否因此有疼痛的表情变化。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她的确在里面，我们可以随时放倒她。但是那可能会导致地狱之门被锁闭。”

塔利亚点点头。

“等等，你们可以干掉她，就在这儿？”康斯坦丁有点懵。他想过这位刺客联盟的女主人应该会对这种事有解决方案，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直接。而且这女人这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实在让人恼火。

“不能杀死她。她的身体构造不同常人，凭借我们的手段要杀死得需要一些复杂的步骤。我之前做了一点预防措施。这个咒术和在我的莉西亚身上的那个相仿，只是更为高效。我可以在任时任地令她失去意识。”她思索片刻，问道，“你能联系到蝙蝠侠吗。告诉他离开那里。”

约翰承认他是有点被惊到了，他听凯拉说过塔利亚手段高明又极其聪明，那小傻子说着说着把警告说得跟吹嘘似的，但他现在突然觉得这女人果真不是好惹的那类：“可以是可以，但要我再提醒一下你儿子也在里头吗？”

“她不会伤害达米安的……”

塔利亚还没有解释，池水突然沸腾起来，原本平静的水面剧烈翻腾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掀起波涛。

“是地狱之门，有人要出来了！”女巫一边撤到侧旁一边提醒道。刺客们训练有素地抽出武器，展开阵型将池水围住，十几把剑对准翻腾的水。康斯坦丁被堵在人墙后头，突然觉着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是不是也该摆个姿势什么的。

拉撒路池中升起一道水筑构成的门。扎塔娜从其中走出来，男孩被她抱在臂弯之间。门在她后脚踏出之后就失去支撑般坠进池里。她没有管顾围着自己的刺客，在离开拉撒路池之后就脱力地坐倒在地，头低垂着，像是失去意识，但双手还是紧紧搂着男孩。

“别靠近她！”康斯坦丁立刻推开身前的刺客，挡在拿着剑的塔利亚和扎塔娜之间，眼神与之前判若两人，“我可不是护短，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最好离远一点。”

塔利亚没再前进，并且挥挥手示意其他刺客后撤。

约翰转过身面向女人，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一点把握都没有。别人可能没有发现，但他确信扎塔娜出来的那个瞬间他看见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小扎，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缓缓走近，一只手在身后聚起一个魔法防御盾，“我不会伤害你，是我……”

在他靠近到离人还有一米距离的时候，对方突然抬起头，她的皮肤变成暗红色，四只猩红的眼睛睁开。她冲着康斯坦丁发出嘶吼，野兽般的尖牙和爪子逐渐出现。

男人没有停下，一直到女人面前，慢慢蹲跪下来，每个句话的吐字也是慢慢的：“扎塔娜，这不是你，你不是恶魔。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你从来没想过要撕碎我什么的。”

他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然后一只玫瑰出现在指尖。女人愣怔住，四道目光都聚集在那只红玫瑰上。加上那副不修边幅的穿着打扮，他看上去像是向人求婚却拿不出钻戒的穷光蛋。而女方显然并不完全讨厌这点。

“瞧，我就知道我还是挺有天赋的。”他微笑起来，“当然这可远不及你，我亲爱的大魔术师。”

扎塔娜懵了一会儿，随后头痛欲裂，她咬紧牙关，喉间起初还会发出怪物般的低吼，但很快就随着其他异常体征一起消褪。

“约翰……”她终于放松了手臂的力道，看上去虚弱且瘦削，像是营养不良且不眠不休了很多天。康斯坦丁帮她把达米安抱起来放在一边。

“你怎么样？”

“还好，布鲁斯也没事，暂时，他在和那个女孩谈判。他让我先带达米安出来……我需要休息一会儿……”

扎塔娜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沉，头一低扎进身前人的怀里，也睡了过去。康斯坦丁把她扶到平坦的地方躺好，然后脱下外套给她盖上。这时塔利亚和她的女巫在检查达米安的情况。

“达米安主人一切无碍，只是睡着了。”女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扎塔娜，与塔利亚耳语了几句。随后塔利亚的目光也看过来。约翰一下子警觉起来。但塔利亚很快摇了摇头，像是推拒了女巫的提议。她起身走到康斯坦丁一旁。

约翰边检查着扎塔娜的身体状况边说：“我之前说得有些不准确，其实我只能和扎塔娜联络，魔法频道那种。我没想到他们会分开的。”

“那看来我们只能等一段时间了。”

“真的？”他皱起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心，“你难道没想利用她直接带着你的刺客军队进去那里？”

“她在保护达米安，即使是在她即将被恶魔侵蚀的时候，她放弃了人性也没有忘记要保护他。”女人的语气并没有多带什么“感谢”的真诚感，但她弯下腰递过来自己随身带的一壶水，“我没打算和你们结为同盟，但也没打算恩将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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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站在荒芜的空地中央，耳边突然炸起一声音爆，但下一秒就被楼房倒塌的巨响所取代。红蓝色的身影以几乎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砸进大厦的水泥板中。

“你们无法阻止我。”

布鲁斯回过头，顺着声源看向高处，那是一个高高悬在半空的女孩。她穿着宽大的鸦黑色斗篷，面目半遮，披风随着簌簌的冷风飞扬起来，内里是灰色金属质地的战甲。

超人再一次极速飞来，他悬停在更高的半空，双目怒红，但女人只是微微仰起头，一只巨大的暗红色的鸟型怪物就从她的漆黑仿若空洞的披风中疾驰冲出，将克拉克整个儿包裹在它黝黑的翅膀之中形成一个球体，随后轰然爆炸。

爆炸导致一栋大楼摇摇欲坠，就在布鲁斯的面前。他脑内警铃大作，但双腿却像是陷进土地里被固定住，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他有一瞬间甚至分辨不清这是出于恐惧还是理智。身旁的莉西亚是唯一能够证明这一切都是幻觉的存在。她和布鲁斯同样抬着头观看着这场混战，只是眼神漠然，像是已经看过了无数次。

几个超级英雄连番对女孩进攻，但都被一一击退。斗篷被戴安娜的剑划破，但她很快也被一拳打飞。布鲁斯几乎认不出那是凯拉。暗红色像是病毒一样侵染着她的皮肤，她的脖颈和脸颊的血管狰狞地暴起，而再之上是六只猩红色的眼睛。她没有表情，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你们无法阻止我。”

这时布鲁斯注意到不远处攀上高楼的一个身影。那是罗宾。他也许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超能力的人。他手里拿着什么，从残垣断壁的高处一跃而下，试图从背后接触她。

凯拉被又拿起剑的戴安娜吸引了注意力，但就在罗宾快要得手时，她像是突然发觉到了什么，抬起手向后一挥，掌心燃起的黑色火焰将杰森整个人轰飞出去。红色的制服以及披风都在烈焰中燃烧，他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你们……杰？”她突然僵停住，然后呕出一大口血——戴安娜的剑贯穿了她的身躯。

这没能坚持太久，黑色荆棘自伤口爬出来纠缠住剑身一直攀到女人的手和脖颈，它们将她拖拽着甩了出去。但凯拉没有再去追击她，她转向坠落在地仍旧在燃烧的罗宾，这时她的飞行动作开始力不从心般的，起起落落。她像是逐光的飞蛾，但那刺眼的火焰却在她终于到达时却熄灭了，那儿只剩下一地的灰烬。她呆呆地站在那儿。

所有画面随后开始消失不见，战火，废墟，还有那些或死去或绝望的人们，一切都被黑暗替代。最终这里只剩下蝙蝠侠和莉西亚，只剩下“现实”。

“我原本打算把这给她看的，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莉西亚转过头。面具遮住了男人的表情，但她相信他内心一定不会是平静如水。

当她看到那个女人敢冒着被恶魔侵蚀的风险带来的人是蝙蝠侠而非康斯坦丁时，她承认这出乎自己的意料。他们原本可以用这个机会偷袭她，一击制胜——虽然她有把握这不会成功，但怎么看都比“让我们谈谈吧”要有更高的胜率。

所以她同意了，同意“谈判”，同意先送达米安离开。而她也知道，这个宇宙的凯拉和很多宇宙的一样，她们有多看重布鲁斯。他是一个更好的人质。

“她最终没能成功。”布鲁斯在幻象的最后看到凯拉身上三宫恶魔的特征逐渐消失。

“是的，这是众多预言中的一个，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个。如果她不作死的话，这个宇宙不会因她而被毁灭。”莉西亚说，“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在某些地方有着天赋。她不那么容易被三宫控制。”

“这样的事你也经历过吗？”

女孩有些惊讶对方会先问这个问题。她扬起嘴角，沿着河水向前行走。

“没错，我经历过。比她更糟。因为我真的毁掉了我的宇宙。”

布鲁斯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他没有问，只是跟在其后听她说话。她描述起自己的故事，非常细节，她似乎并不惮于去叙述自己的痛苦。

黑色的火焰在天空中劈开六道裂口，太阳被吞吃了大半，异样的荧光在裂口的黑雾中若隐若现，像是六只正在窥探人间的眼睛。

随后是湮灭一切凡物的热度，一点点染上剑刃，炎热仿佛不是感受而是活物，能够扭曲视觉，在污浊的空气中颤抖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爆炸的前兆。

“预言中的大审判，天谴，神罚——无论怎么叫，都是一个意思，我们会给一个大恶魔开道门让他好在我们的宇宙没有限制地享受屠杀和统治的快乐。”她解释道，“和那个渡鸦不同，我们继承恶魔的力量，却没有足够的天赋去驾驭，这让我们的躯体成为了恶魔附身的温床。”

她像是一个牵线木偶，无需理智，判断，思考，所有一切都交给了来自异世界的那个恶魔。这样浑浑噩噩的时间仿佛极为漫长，又仿佛只有片刻，她看到无数来阻止她的人，那些超级英雄，那些军队……然后就再没有来了。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三宫已经结束了他的侵略。到处只剩焦土，只剩死亡。

“想知道我特殊在哪儿吗？我是最初的莉西亚，我的诞生是一个偶然。三宫是在我之后才开始迷惑人类替他仿制更多的‘莉西亚’的。但并不是所有的都能成功，我大多数的同位体会惨死在诅咒之中。而三宫强迫她们的亡魂沿着这条河流前往其他的宇宙，成为其他宇宙的莉西亚的力量。

“凯拉曾经和我一样，她有让三宫降世的可能性，只是她在遇见我之后做了一些非常令人惊叹的改变，让自己偏离了那条道路。不过如你所见，她仍旧会害死她最珍惜的人。”

女孩停止住脚步，然后涉入河水。水看起来很深，但却只没过她的脚踝。她的面前如同接到感应一样筑起一道门。她回过头眯起眼睛对人微笑。布鲁斯有一瞬的恍惚，那笑容似乎和他记忆里的某处重合。她们有完全一样的外貌，但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对方会流露出和凯拉相似的情绪。

“要来我的宇宙看看吗？时机正好，而且我也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