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现实世界(11)

言冬澄穿着防尘服呆在实验室中,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检测仪器,仪器上的数字忽上忽下,连带着言冬澄的心脏都呈现出不自然地跳动。

不过,从表面上来看,他始终是镇定自若的表情。

言冬澄的助手跟在他身边,随时等着言冬澄说出下一个指令,就在此时,外面的博士生隔着透明玻璃不停地冲吴助理挥手,吴助理眉头轻轻皱起,言教授实验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这些博士生什么时候才明白。

奈何窗外挥动的手始终不停,言冬澄终于注意到窗外的情形,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吴助理,吴助理无奈走出实验室,脱下防污染面罩,问:“什么事?”

博士生拿着自己的手机递给吴助理。

吴助理脱下实验用手套,接过手机,是傅长珩的电话。

“傅先生您好,教授正在实验的关键时期……”

“停,这些官方说辞先不要说,让言冬澄看看我发到他手机上的链接,他会感激我的。”

吴助理无奈撇嘴:“傅先生,恕我无法传达你的话,现在的实验情况至关重要,教授没办法看手机。”

傅长珩对此回答早有预料:“那么,如果这件事关乎程镜秋呢?”

吴助理心脏咯噔一下,按下和实验室内的通讯按钮:

“教授,恐怕您得出来看看。是程镜秋小姐的消息。”

吴助理不知道这个程镜秋到底是言冬澄的什么人,可是言冬澄曾经交代过,无论看到程镜秋的什么消息,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他。

电话里传出傅长珩调侃的声音:“聪明的选择。”

言冬澄面色不变地看向自己的实验仪器,在脑海内飞速权衡完如何在保存实验进度的同时停止实验之后,言冬澄给出自己的回答:

“半个小时后出去。”

半小时后,言冬澄满头大汗走出实验室,他沉默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傅长珩发送过来的链接,握住手机的手,指节发白。

“你冷静啊!”傅长珩的声音适时传来:“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过去快一个小时,星网上的消息愈演愈烈,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冷静不了。”言冬澄登上自己的官方号,发布了那一条消息。

程镜秋,不是杀人凶手。

“不是,你发这么一句话,根本没有效果好吗?!”

果不其然,下面的评论全是:

【言教授你为什么要淌这个浑水?】

【不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言冬澄帮程镜秋说话?】

【看起来肯定有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个程镜秋长得还行……】

【不会吧,我不会一天塌两个房吧?】

【不是,言冬澄也未必有你们说得这么光风霁月好不好!】

【不该说的话别说,言冬澄看起来连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说不准是什么小情儿呢!你们替别人着什么急?】

另外一些评论就更加不堪入目。言冬澄看着这些回复,内心的火烧得越来越旺,他联系到妇女儿童权益保护协会的副会长高昕。

“冬澄,你不要急,你姐姐的事情我正在联系当时查案的监察署进行说明。”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言冬澄语气冷淡。

高昕有些头疼地说:“遇到了一点阻力,非要两个小时之后发官方公告。”

两个小时……

这是监察署对于普通公众事件的平均反应事件,但是考虑到程镜秋个人账号拥有一百万粉丝的影响力,理论上这个官方公告会提前。

而现在……到底是谁在阻碍官方发布公告。

第一军事研究所中,向君赫满脸冷肃地看向眼前悠然喝茶的谈名白,额头上青筋直突突:

“你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那可是曲红缨!你就任凭那些不明真相的家伙肆意辱骂她?”

谈名白撇嘴:“如果我看到肯定会生气,但是,她提前联系我了。”

向君赫不高兴地哼哼两声。

谈名白摸摸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眼角眉梢冒出一股子旁人难以察觉但是向君赫一眼就可以看穿的骄傲:“她说,让这些乌合之众再狂欢一会儿。”

“胡闹!”

谈名白摇摇头:“现在我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要以程镜秋的身份退役。”

“为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程镜秋在处理许清浅事件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向君赫眉头隆起:“什么话?”

“你们听好了,以后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否则下一次可不是这么简单。”

向君赫满脸讶异,伸出手比了一个八字:“八年了。”

“才八年而已。”谈名白幽幽叹出一口气。

两个小时后,雨沙区监察署发布官方通告:

联盟历210年4月12日,程某(男性,41岁)于当日早晨暴力殴打于某(女性,38岁)致于某送入重症监护室抢救,晚八点,程某独自回家,遇到其从学校回家的女儿(程某,13岁),意图实施侵犯未果,被程某意外用餐刀刺破肝胆致死,且同日晚,于某于重症监护室抢救无效,死亡。

经调查,程姓男子累计有十余年实施家庭犯罪的记录,经监察署调查,星际法院审判后,判程某防卫过当,处有期徒刑三年,不计入档案。

附图为雨沙区各个街道的监察署报案记录,其中所有的报案人都是程镜秋,但由于程镜秋年纪小,不具备民事诉讼能力,所以所有的报案记录后面都是不予立案。

大大小小的报案记录加起来,能有上百条。

此时,江执和许青榕已经站在雨沙区监察署的办公室内,纪景川介绍的经手人接待了她们俩。

“你们好,我叫朱余年,这是我同事,叫何荃,当时也参与过程镜秋的那个案子。”

朱余年招呼着江执和许青榕在椅子上坐下,何监察官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热水,江执接过热水道了谢,随后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两名监察官。

“纪教授说你们是她的心理医生,真想不到你们这么年轻。”何监察官率先打开话匣子:“我家里也是个闺女,要是能和你们一样考上联盟大学就好。”

“努努力能考上的。”许青榕笑着说道。

“要是程镜秋可以好好读完书,应该也可以考上联盟大学。”何荃感慨道。

她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好出口多了,朱余年摸摸自己额头,接话道:

“当年我们这一片谁不知道有一个叫程镜秋的小姑娘从五岁开始求救?但是每一次都是被家里人领走,说她撒谎,她妈妈非常坚决地说她爸爸没有打人。”

“程镜秋拿偷录的被打的视频来,她妈妈就说是孩子犯错,爸爸教训孩子有什么错?更离谱的是,她妈妈也是被殴打的人,可是那个妈妈会说是她自己犯错,老公教训!还会说,因为程镜秋是女孩子,所以不讨他老公喜欢,不然为什么不打儿子?真的很离谱,都什么时代还再搞这一套!”

“小孩没有民事能力,监护人……一个是施暴者,一个是纵容者……而我们,受限于规则……根本没办法拿这两口子这么办。”

“就不能,关起来?”江执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朱余年回想起当年程镜秋爸爸那嚣张的态度,无奈摇头:

“怎么关?把她爸爸关起来?原告呢?带走那两个孩子?她爸爸亲口站在这里说,如果我们带走小孩,就是拐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何荃点头:“当时我都想领养她和她弟弟,可是亲生父母在,而且有养育能力,从联盟的法令上来讲,除非她的亲生父母同意,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两个孩子从他们身边带走。她爸爸就是明知道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越说到后面,何荃的语气越是愤怒,当年那个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态度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就是打人就是家暴,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江执和许青榕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从来没有过那么深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即便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保护目标不幸重伤或者身亡,我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因为我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朱余年伸手狠狠揉搓着自己的脸:

“甚至已经有人向我发出了求救的声音,可是受限于规则什么都不能做。”

“那段时间,我们看到她在我们监察署门口徘徊,我们心里会非常可耻地冒出来一个念头:快走吧。不要进来,不要进来求救……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何荃脸上全然没有一开始提起女儿时的光彩,程镜秋的过去可以说是所有人难堪的过去,彰显出他们的无能无力。

“她明明……呼救了那么多……那么多次。”

江执知道自己不应该以结果论来批判他人,可是……她难以想象五六岁的程镜秋到底是以什么心情面对世界。

生她者,恨她入骨。

她求救的人,拒绝她,上百次。

这个世界,究竟在保护谁?

这个世界对于她而言,和地狱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我想出去缓一下。”

说完这句话,江执快速走出监察署的待客室。

已是初夏,外头的阳光温暖宜人,光是站在阳光下就会让人感受到积极的情绪。

可是即便是温暖明媚的阳光也无法改变江执此刻的心情。

身后响起许青榕的脚步声,江执哽咽着问:

“学姐,不是说抬头望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可是,为什么连阳光都这么刺眼?”

许青榕拍拍江执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怪不得程镜秋的那些同学说一碰就会面目狰狞,身上都是伤痕和淤青,怎么可能不痛?

“我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江执一回想起自己说的那些,恨不得立刻穿越回去,无论用什么办法,让自己赶紧住嘴。

许青榕安安静静地陪江执坐着,伸手抚摸江执的脊背。在知道了程镜秋的过去之后,许青榕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离程镜秋远一点的话,这样的原生家庭,小孩子产生负面心理的概率有多高,许青榕比谁都清楚。

“但是,她没有放弃过自己啊。”等江执情绪稳定一些后,许青榕轻声安慰道:“程镜秋,真的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无论是谁,在当时的处境下,向外界求救那么多次,即使被拒绝也不放弃……真的很难。”

江执用纸巾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苦笑道:“学姐,我们进去听完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办公室,何荃已经离开了,朱余年还在等她们,打量着江执的脸色,他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执双眼红彤彤的,坚定地看向他:“麻烦您说完后面的事情。”

“后来啊……后来她就不来监察署。听程家的邻居说,她把那个男人咬掉一大块肉,咬到牙齿被打碎依然不放弃,死不松口……后来,男人不敢对她动手,不敢对她弟弟动手……结果,那个男人把女人打进了ICU。再然后的事情,就是你们在公告上看到的。”

江执拳头捏得很紧,消化了许久,这才恭恭敬敬地对朱余年说:“谢谢您。”

朱余年连连摆手:“我也是听说她心理状态不好才和你们详谈的,人的心理状态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这个我知道,而且,让那孩子自己说,恐怕真的说不出口,这种童年,无论是谁去回忆,都未免太痛苦了。”

江执垂下脑袋,她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逼她说出那些过去的自己和把她打入深渊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朱余年送江执和许青榕二人走出监察署的大门,脸上满是感慨:“希望你们能够帮助她走出来,本来小时候就经历了那么多,今天恐怕还经历了网络暴力……”

江执猛地点头。

正准备和许青榕告辞离开,朱余年却跟在两人身边,使眼色道:“我去买杯咖啡喝,和你们走一段。”

许青榕反应过来,接话:“好的,刚好我们去轻轨站。”

江执有些迟钝地眨眨眼,到嘴边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她反应过来,可能是朱余年要和她们说些什么。

果然,三人走了大约数百米之后,接着周围人声鼎沸,朱余年小声地说:

“我倾向于她根本没杀程谦。我也是看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在意程镜秋才跟你们这么说的,你们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江执和许青榕的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身边的朱余年。

“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可笑,但是……我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惜已经结案。当时在家的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她弟弟,但是根据儿童房的监控显示,她弟弟当天晚上一直在儿童房玩,根据死亡时间推断,她弟弟在那男人彻底死亡后才离开儿童房,所以被排除了嫌疑。”

怕江执和许青榕不理解当时的情况,朱余年特意解释道:

“当时星网云端监控被公认不可篡改,所以我们都认为凶手是程镜秋。可是……后来有人发现星网云端监控存在漏洞,并且公布了这个漏洞……虽然大家都认为程镜秋当年那么小,不可能篡改云端数据,但是……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朱余年面色凝重,脑海中浮现出幼小的程镜秋那张脸,她的脸上带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淡淡地望着来审讯的大人们。

“当时她坐在审讯室,问我们,凶手是谁那么重要吗?她那么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失手杀人的小孩子。”

朱余年对当时的场面记忆犹新。

“不过她问得没错,无论谁动手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程谦那个禽兽要侵犯她还是侵犯她弟弟,又有什么区别?”

天好像,突然就阴了下来。

直到朱余年和两人分开,江执的眼睛都是呆愣的,许青榕提醒了她两三次注意脚下,江执这才回过神来,表情却难看得让人心酸。

“怪不得,言冬澄说……她是他最对不起的人,愿意用一切去补偿的人……”

“不要代入程镜秋……江执!”许青榕劝道。

江执费力点头,内心的酸楚却一层层漫上来,变成细细密密的针,扎在每一寸肌肤上。

诡息集团办公室。

司空玦头疼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的蓝歌歌,他的脸上是一副全世界欠他五百亿但是他又没办法讨回的表情。

几个小时前,司空玦作为吃瓜第一线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了那篇关于程镜秋的文章,急匆匆跑去和倚靠在办公椅上,坐没坐相的蓝歌歌交流,谁知,蓝歌歌一看到帖子的标题,面色阴沉,就好像一直阳光明媚的海滩突然出现遮天蔽日的海啸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司空玦总觉得自己有点胆寒,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他司空玦居然有一天会在自己理论意义上的下属面前感受到胆寒。

“你……对此怎么看?”司空玦有些小心地发问,如果是往常的蓝歌歌会说什么他坐着看,或者拉下椅子,躺着看之类的冷笑话,可是这一次,蓝歌歌严肃得好像军事法庭的法官:

“我怎么看?如果程镜秋杀了人,那只能说明那个人该死。”

司空玦被蓝歌歌这句话整的脑袋宕机,不是,哥们,你这什么惊天发言?你的三观被你当咖啡一样灌进肚子了吗?

说完,蓝歌歌明晃晃地在司空玦面前用办公用的高端电脑打开对应的文章,开始对评论的人进行个人**信息收集。

司空玦脸色大变:“不是,你现在在触碰联盟信息安全法令的边缘,蓝歌歌你冷静一点!”

“这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享乐,在网上随口胡说八道,肆意攻击诋毁别人的人的信息安全不值得被保护。”

蓝歌歌语气冷得让人浑身直冒寒气,明明五月份,司空玦却被这凛冽的寒气蛰得刺骨。

键盘上不断传出劈里啪啦的敲击声,司空玦觉得蓝歌歌手下的键盘要是能发声,一定会发出求救声,可惜键盘不会,而蓝歌歌的面孔越发冷厉。

别,乱,来——R

突然,三个黄色高亮的字横亘在蓝歌歌的屏幕中央,司空玦双眼圆睁:“不是,诡息内部的系统被入侵?没有任何警报?”

正在进行高占有率计算的元一没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而本该出面忽悠司空玦的蓝歌歌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

键盘上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司空玦心想老子刚刚废话那么多还不如人家三个字。

蓝歌歌的表情愈发难看。

此后,就一直是那副全联盟都欠了他五百亿的样子。

金霸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来到诡息策划部,他站在离蓝歌歌不远的地方,脸上那副唯唯诺诺的表情却消失无踪。

双眼锐利如鹰隼一般,整个人呈现出攻击性极强的状态,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直到蓝歌歌给他比了一个等待的手势,金霸霸才恢复成老实憨厚的样子,迈着步子踱出策划部,没有离开去巡逻的意思。

蓝歌歌在策划部办公室内,而金霸霸在办公室外,两个人的低气压使得原本人声鼎沸的策划部分外安静。

司空玦坐在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内都觉得浑身紧绷,不敢放松片刻。

此时司空玦内心有一万个关于程镜秋的疑问,可是他一个字都不敢问,当然司空玦也没什么工作的心思,他一个劲儿地刷新网上的消息。

终于,司空玦第一时间看到雨沙区监察署的公告,马上跑到蓝歌歌身边告诉他,一时间,司空玦觉得两个人的地位掉了个个,自己明明是蓝歌歌顶头上司,这时候却像一个跑腿小弟。

司空玦甩甩头,现在不是关心地位的时候,如果蓝歌歌继续冷着他那张脸释放出低气压的气场,自己今天下午就可以去看心理医生,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蓝歌歌的独立办公室放在自己办公室旁边,司空玦无比后悔这个决定。

蓝歌歌一目十行地看完公告,面色愈发沉重,金霸霸悄无声息地走到蓝歌歌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公告。

“好啦好啦,真相大白!真相大白!”

司空玦鼓掌,试图用欢乐的语调打破这沉闷的空气,可是蓝歌歌的面色依旧很难看。

“不是,只是过当防卫……”司空玦话说一半,突然梗住,蓝歌歌脸上的质疑肉眼可见。

“如果杀人的是程镜秋,那么她一定有完美犯罪的办法,而不是傻乎乎地等着被抓。”

心理治疗书籍《早安,怪物》里,讲到几位自恋型人格障碍(NPD)母亲的案例。她们有的会监禁和虐待孩子,有的是对女儿言语打压,让孩子从出生起就处在漫长的抗争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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