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句话，何所乐难得完全没了笑容，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长刀上的焰火逐渐熄灭，被插回鞘中。

魔族的性格会随着修为上升逐渐暴躁，越来越具有侵略性，最终变成失去情感的怪物，洗色池水则会加剧这一点。魔族堕魔不会立刻理智全失——因为魔族的修炼，本身就是逐渐堕魔的过程。

“每一任承担起魔尊之位的魔族，都会走向战争的道路。所以上一任魔尊被魔神处决后，近千年没人主动担任此位，而是各自暗中争斗，试图仅在形式上成为魔界领袖。”洛问锦摇了摇头，扶着头顶的发簪，将发髻紧了紧。

“愿你别成为加剧斗争洪流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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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接近夜晚。

离城的食物算得上丰盛，桌上的水晶虾仁晶莹剔透，粉白交织散发出诱人的光泽，醉鸡汁水满溢，香味肆意，单单远处闻到便令人食指大动。

远处黄昏的光被赤红山石囫囵吞下，从进来的山洞透出些许娇憨的橙。宴席摆在露天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圆桌摆满整片空地，不等夜幕降临便在地上铺满了星辰——离城居民也将齐聚在此。

成为洛问锦管辖下的百姓，的确是件幸事。无论什么活动，只要布置宴会，他们总能得到些好处。即便不来，也会有修士专程把吃食送进家门。

外有旧城废墟遮掩，内则是桃源仙境，洛城主的确有点东西。

沈怆诗默不作声思考着可能出现的考验种类，往嘴里塞了一块海棠糕。

天塌下来，甜品也是好吃的。

早来的百姓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院子里逐渐热闹起来。沈怆诗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四处打量。

有盏灯笼挂得并不牢靠，摇摇欲坠，恰逢一阵莫名的大风。那灯笼竟连带着火苗向旁边暖黄衣装的姑娘砸去。

“小心！”

下意识指尖弹出一股水流，包裹灯笼与火光撒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火焰不再燃烧，浸湿书皮的水却隐隐发绿，飘出些乍一看似是水雾的烟。沈怆诗微微皱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

“您就是打败了慕容厝的人？我听母亲提到过你。”暖黄装扮的姑娘惊了一下，瞧见是她，两眼放了光，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来，满眼憧憬地拉住她的手，“英雄不愧是英雄，方才还救了我一命。”

那姑娘的侍女随后赶到，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气喘吁吁扶着腰拍拍姑娘的肩膀，上气不接下气，挣扎半晌吐字失败。

“我叫洛迟迟，洛问锦是我母亲。怆诗姑娘不必客气，尽管好好品尝美食。我们这儿水土一等一的好，大家安居乐业，粮仓可满着呢。”那姑娘看起来与沈怆诗差不多年纪，圆脸还带着些可爱的婴儿肥，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单看着就觉得富贵吉祥。

“迟迟，今天的课业还没完成，城主知道你又偷偷跑出来参加宴会，肯定要怪罪你了。”说是侍女，那旁边的姑娘却直呼洛迟迟姓名，比起主仆更像是好友。

“怪罪就怪罪，能见到帮助魔族的侠女，我就是再抄一百遍《太古本纪》也乐意。”洛迟迟扯着眼角对侍女做了个鬼脸，转身刻意端庄地学着侠客礼仪向沈怆诗抱拳问好。

友好地眨了眨眼，余光瞥见逐渐靠近过来的城主，沈怆诗略感无奈，眼神示意洛迟迟。

身为洛城主的女儿，洛迟迟的确继承了不少聪明才智，立刻会意掏出早就不知藏在哪里的《太古本纪》，装模作样端给沈怆诗，指着一行文字清清嗓子：“这一句我还不太懂，怆诗姑娘你知道吗？”

“有些小聪明，但还不够。”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书，随手翻开几页：“今早布置的是八百四十三页到八百七十二页，可你刚才翻开的是第九百六十三页——掌管轮回之神，黄泉。”

“母亲....别念了，别念了，我头好大哦。”洛迟迟摇摇头，双眼努力眨眨意图挤出些许泪光，两只手拽住洛问锦的衣袖，轻轻摇晃，嗓音显得乖巧可爱，满眼都写着委屈，“就看在......看在婚约期限将至和怆诗姑娘的份上，饶了我吧。”

沈怆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向洛问锦点点头，目光随即转向其他地方，恰好对上何所乐同样不知所措的眼神。

何所乐也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吃，都没停过。

“太古本纪！”

一旁四处打量其他人的游望崖后知后觉发出惊呼，引来旁人目光后讪讪闭上嘴，不敢继续吱声。

“......也罢，你前几日刚抄完几万字，再抄想必也长不了什么记性。”洛问锦目光柔和下来，收起那本手掌长短厚度的《太古本纪》，用食指敲敲洛迟迟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再过不久你就要去妖界和亲，我能照顾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得学会自己生活，明白吗。”

却忽然听闻“啪”的一声，游望崖不知从哪边袖子里摸出一把做工精良的折扇顺利打开，颇有说书人的做派：“鄙人在人界道听途说过魔族与妖族的婚约，说是妖皇的未婚妻出逃至欣荣城，妖皇派兵遣将却铩羽而归。”

“据说是那玄机魔神重新降世，恰好意识不清袭击了妖族军队。妖皇得知此事，立刻转头与魔界定下婚约，谁知啊——”他声音停在此处，满意地看着逐渐被说书声吸引的百姓，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

不愧是曾经以说书为主业的人，沈怆诗微笑着摇了摇头，从他的声音里回想起顾南焱的面容。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何所乐下意识握刀曲肘，想要叫停游望崖的故事，赤眸深处如同古井中迸发的熔岩。

“我明白.....但事实如此，让他说吧。”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沈怆诗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是怕人听见，还是情绪至此。

“玄机魔神于人界被天族封印斩杀，不知妖族如今作何感想。”

“玄机大人.....玄机大人陨落了？”靠前的老妇人瞪大双眼，说话变得磕磕巴巴，伸手捂住心口大口喘气，最终昏倒过去，被眼疾手快的沈怆诗接住。

年纪大些的魔族一时掩面，难以置信地愣住许久，终于陆陆续续爆发出哀叹与悲鸣。年轻人则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顾南焱早年间容纳洗色池魔煞，让魔界变得适合生存。又只身抵挡魔族百万大军，处决魔尊，这在战争蓄谋已久的几位城主看来十分可恨。可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只是和平安宁，而不是侵略扩张。百万大军中迫不得已者更是对玄机感恩戴德。

但玄机被封印太久，新生的血脉大多已不知他曾经的事迹，即使听过传闻，也不过是家长口中的寥寥几句介绍，根本无法体会亲历者对神明的尊敬。

提到婚约，洛迟迟明媚的面容染上一丝阴霾，低头浅叹，重新抬头时阴霾逐渐转变成为淡淡的迷茫：“我知道，可....这婚约本来是为了让魔族不再人人唾弃，如今怆诗姑娘改变了这种局面，我还要与妖皇联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