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方笑古又问。
眼见那人不停步，反是越逼越近，右手里那东西被林唯昭攥得更紧了。
不一会，他被迫退至身后桌几的边缘，立刻躲闪着将右手往后缩去。
“嗯？”方笑古微微颔首，“不说话吗？”
退无可退，林唯昭垂着头，佯装镇定道：“可，可以。”
“林兄。”见他应允，方笑古停下脚步，沉声道：“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藏什么吗？”
“没，没什么。”
“你平素不会这么关心我。”
“我……”支吾了半天，林唯昭说不出所以然来，憋出几个字，“心血来潮。”
“看来你心情不错。”方笑古不由失笑，双目沉沉地睨着眼前人，调侃道：“既然你都愿意替我喂药了，那不如送佛送到西，再喂我吃点饭菜？”
林唯昭回过神来，将人一把推开：“你故意的吗？”
“林兄，你藏着什么？”
“不想说。”
“这么见不得人？不禁让我浮想翩翩。”
“这有什么好浮想的。”林唯昭狐疑。
方笑古哑然，忘了他不懂这些，轻咳道：“总之，你不说，我就一直问。”
对林唯昭而言，这话的分量很足，这确实是方笑古能做出来的事，因为不想被缠着，旋即伸出手。
方笑古微蹙眉头，将那被窝得不成型的纸团拿起展开。
望去，尽是些弯弯绕绕的线条，很多的叉子和对钩在纸上，“林兄，你这是画的什么？”
“看不出来吗？”林唯昭轻蹙眉头。
拿着那纸，方笑古缓缓坐到木凳之上，端倪了半晌，似是费了点功夫，辨别了一番，叹了口气道：“你这是在画城里的地图？你还打算不告而别？”
闻言，林唯昭摇了摇头，落座在其身侧，一脸严肃道：“任谁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却不知道周围的情况，都会觉得有危机感。所以，我想根据自己所见，复原这个城镇的道路。”
“那你藏着干嘛？”方笑古狐疑道。
林唯昭轻轻抬眸，道：“我没想弃你不顾，但怕你多想。”
方笑古闻言，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瞳，凝视着眼前之人，他想问，怕我胡思乱想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将鬼画符似的纸从对方手中拿回，皱巴巴的纸被林唯昭展平了放回桌面，腹诽心谤道：“即便想走，也得知道这里的路。不然就和昨天一样，无功而返。”
“林兄。”单手托腮地睨着那人，方笑古收敛了神色，再次换上往日云淡风轻的模样，轻笑道：“费这么大劲，为何不直接问我？”
“问了你就说？”微微抬眸，林唯昭试探着问道：“那这个城镇叫什么？有几个城门？分别都去往何处？”
半眯着眼睛，方笑古微微颔首，双手抱臂，配合道：“这里是文曲镇，只有两个城门，贯通南北，你先前策马狂奔的方向是城门南门，那边继续往前走，是前往玄同宗的道路。”
“文曲镇？”撑着肘，食指轻轻揉压在太阳穴上，林唯昭紧闭双眸，喃喃道：“那这便是北行之路……”
食指轻点桌几，方笑古眼波微转，忽问道：“要解毒吗？”
顿了顿，方笑古眼波一转，止了刚要脱口而出的言语，心道：“若是让他知道，我是特意帮他，怕是又要说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收回思绪，轻挑眉眼，方笑古微微摇首，佯装不经意道：“不是，我是在问林兄，你说我要不要去解寒毒？”
林唯昭垂首思忖道：“你那寒毒发作，与疯相伴，身边之人异常危险，自然是要解。”
“有没有可能，我也很危险。”方笑古不由在心底发问，复又轻笑，继续道：“我刚好得知，有个叫做凤凰谷的地方，江湖里小有名气，可解百毒，便想着要不要去看看。”
“既然如此，林兄你要不要修养一段时候后，随我一同前往？”
听他如此邀约，倏尔垂眸，林唯昭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犹豫道：“若无旁事，倒是可行，只是我还有事未办，修养一段时日后，打算前往玄同宗论道大会。”
“你去玄同宗是要与他们论道吗？那帮道士，无聊也无趣得很，何必陪他们浪费时间。”
“自然不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笔，睨了眼那已经干了墨的笔尖，林唯昭摇了摇头，微微抬眸，耐心地解释道：“玄同宗论道大会不是论道，而是论武。”
“还有这种说法的吗？”轻哼一声，方笑古眉眼轻挑，带着一丝不屑，心中却暗暗笑道：“论武？为何不请了魔教？是怕输吗。”
微微摇首，林唯昭继续道：“其次，我若不到，他们可能会借题发挥，桃湖山庄将会进退两难。”
“桃湖山庄作为中立派，还能被桎梏？”
“他们杀入我庄，山庄却安然无恙，旁人早就起疑，这次他们邀约，不过就是想确认山庄是否仍为中立。然而，楚孟私下联合了苍山派，我并不清楚是什么交易，但确有其事，所以我不得不去一趟……”
“既是事实，你又当如何撇清与魔教的关联？以你的性格，怕是很难撒谎。”
放下茶盏，方笑古目光沉沉地凝视着眼前之人：“还是说，你会将楚孟推出，让他做了那最大的恶人，再借了正道之手，帮你清了内部的叛徒？”
“庄内之事，我不会假借他人之手处理。”
林唯昭抬眸，双眸澄如清泉，沉声道：“即便如今桃湖山庄的地位不如当初，但仍有余威。我人既已到场，断不会有人敢当面质疑，而其余的流言蜚语，我更不不必理会。”
砸了砸舌，方笑古悠悠道：“你们桃湖山庄怕是早已上梁不正下梁必歪了。”
“何意？”林唯昭轻蹙眉头。
“为何桃湖山庄与苍山派做了交易，就要去同正派交代？”
凤眼微眯，方笑古倏然起身，踱步道：“既然你们以中立之派示人，那桃湖山庄参与正派之事，是否也应向魔教中人交代一番？
可实际上，未曾听闻你们与魔教的牵扯，倒是经常传出你们与正派、朝廷之间的多番合作。”
垂眸而视，睨着桌上的纸张，林唯昭陷入沉默。
“诚如方少侠所言，中立派并不中立，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倏尔抬眸，眸光清明如许，他微蹙眉头，解释道：“桃湖山庄不归属也不附庸正派、魔教、朝廷中任何一方。所谓的中立，更多的是想脱离管控，掌握在江湖中的主动权。”
“初衷自是如此，但自我接手桃湖山庄后，便觉其中纠缠过多，甚至反被所害。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我也不得不更加谨慎行事。”
“如此吗？”
停了步子，方笑古双手负背，悠然转身，轻挑眉眼，意有所指地试探道：“那你们与魔教关联，有何不可，说不定魔教会比正派更好沟通，你如此反对，难不成，林兄是对魔教有偏见？”
“魔教，我唯对苍山派有偏见……”
微眯双眸，林唯昭眸光一冷，语气清冷异常地沉声道：“何以方少侠似是总在为魔教说话？不曾听闻玉渊宗与魔教难道有何过命交情？”
“我并非为魔教说话，只是对我而言，好也罢坏也罢，正也罢邪也罢，左右不过是人，只要是人，就并非黑白分明。”
“当然，一时半会这也论不清。”停下言语，方笑古轻蹙眉头，缓步走至桌几前，坐下后，考虑再三，才开口道：“只是你对苍山派有所不满，又是何故？”
似秋水的双眸微起波澜，林唯昭面色微变，不由拧起了眉头。
沉默许久，再一抬眸，已是神色如常，沉声道：“自然不满，毕竟苍山派齐南北三番五次为难于我。”
微蹙眉头，林唯昭复又补充道：“之所以要去玄同宗，还因翠萍之死，仍有需要确认的地方。即便我们怀疑有人假借他们之手，但亦不能保证玄同宗就能完全撇清关系。”
“既然林兄如此说来，我是不便再做挽留。”
知他刻意避开方才一问，方笑古微眯双眸，忽而双手环臂，又作深思状地为难道：“可是啊，我不舍与你道别，也不甘这寂寞之途，不若我还是随你一同去了玄同宗，待你事情处理完毕，再同去凤凰谷好了。”
“方笑古，不必勉强相陪，你去凤凰谷路上有你娘亲、表弟相陪，应该不会孤单。”
“你有考虑过自己吗？”单手托腮，方笑古睨着那人，轻笑道，“既没有手下，也没有车马，身上无银两，也无傍身的武器，甚至连一把匕首都没有，林兄你这样一人独行，我如何放心。”
“何况你伤势未好，也不认路，若路上遇到奸险小人，当如何是好？”
一如既往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林唯昭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这般说来，倒是显得我有欠考虑了。”
言毕，房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就柔娘站在敞开的房门边，手里捧着一个放了碗的托盘：“小古，你的药好了。”
说着，迈步进了屋内，将那药放在了二人面前的桌上，柔娘正襟危坐，双手抱臂，蹙着弯眉，叮嘱道：“一滴不剩地喝完，我看着你喝。”
“又是什么十全大补汤吗？”方笑古盯着那色泽浑厚的药汁，不由蹙起了眉头。
柔娘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抬肘就要将那药往方笑古嘴里灌，催促道：“吃药！”
伸手挡下，看着那碗药，方笑古眉眼一弯地勾起唇角，侧首望去，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林兄说话，向来言出必行吧？”
自然知晓他所指何事的林唯昭，叹了口气，缓声道：“柔娘，我来。”
尽量不去看柔娘惊讶的表情，接过汤匙，将它重新放入碗中，端着药碗，转过身来，便见那人早已端坐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手中汤药已凉，并不需要担心把人烫了，林唯昭舀了一勺，将汤匙朝那人唇边送去，但见他仍双唇紧闭，似是故意，不由蹙起眉头，闷声道：“张嘴。”
立刻将那汤匙含在口中，方笑古笑意盈盈地睨着眼前的人，将汤药缓缓咽下。
觑着此情此景，一旁坐着的柔娘，双手托着腮，歪着头，不由摇了摇头，心道：“打小喝药就怕苦，恨不能上天入地似的到处逃窜，非得强灌着才能喂下去。这会可好。仿佛着喝的不是药，也不是什么美酒，怕是什么**汤，魂都快都没了。”
转头望向林唯昭，在心里由衷慨叹道：“怨不得小古这般没出息，怕是一物降一物。”
“只是这孩子也中了毒，怕是吃了不少苦。”忽从心底涌出了一阵酸涩，再一回神，眼中多了点什么，匆忙伸手擦过。
深吸了一口气，收起眼底的悲伤，随即又换上笑脸，柔娘忽笑道：“小古，你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像个被母鸡喂食的小鸡崽子似的。”
手忽地一抖，汤匙掉在了碗里，林唯昭轻蹙眉头，把那碗塞到了方笑古手中，斩钉截铁道：“剩下没多少了，你一口气喝完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