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翌日,容九可怜兮兮地发现自己失声了。

记得昨晚师父带她去了一个叫醉颜居的地方,然后便有四名男子围着她坐下,一个陪聊,一个喂食,一个喂酒,一个给她捏肩,好不快活。

接着她喝了一杯辣乎乎的液体,就脑袋一晕,眼前一黑,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夜半时分,生冷的风吹得她清醒过来后,自己不仅长了耳朵和尾巴,还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望月长啸。

最重要的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待圆月多了怜悯之心沉落时,她的嗓子也跟着倒闭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容九只能将一切罪过留给自己。

毕竟……她打不过缘迦,自然也无法怪罪于他。

于是一大清早,容九顶着两个斗大的黑眼圈还是熬了粥,敲开缘迦的房门。

她出声不了,只能轻叩门面发出声响,以告诉屋主有人来了。这是出于尊重和礼貌。

然而做到这点的也只有容九了。

若是换作缘迦,从来都是一声不响就出现在徒弟的床上吓人,或者直接推开徒弟的屋内。

“敲门”二字,这位师父应该是从未见过的。

缘迦屋内没有回应,容九却不觉奇怪,要是对方出了声,才是真真一件怪事了。

在一起生活了百年,她对于自己师父的脾性喜好算是都摸了个清楚。

睡觉,是缘迦的第一大乐事。

按照正主的说法是,除了神界的堕天和那个老不死的九渊之外,已无他战不胜之物,且其余事情对于他来说又没有任何难度。神生是如此的冗长,如果不花时间睡觉,还能花时间干嘛,学人类摆地摊吗?

以上是容九问缘迦为何痴迷睡觉后得到的回答。

而容九由此推断,睡觉除了能养精蓄锐外,还能把神睡出自恋来。

她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缘迦多半还在呼呼大睡。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进去,出乎意料之外,眼前竟出现了一幕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屋内布满了红线,宛如蜘蛛结网,却比蛛网更长,范围更广,铺天盖地的,从一头连向另一头,有的径直穿透了桌椅,压根不受凡物的束缚。

每根红线上都有系着一个黄铜铃铛,且红线根根相关联结,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势。而被这些密密麻麻的红线铃铛所包围着的,是容九那个嗜睡且自恋的师父。

这些红线,每一根都代表着一对姻缘,而红线上的铃铛既是一种象征,又是神明对这段姻缘的见证。

此刻的神明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冰床上,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的视线不知落在了哪一根红线上,秀气的两道眉毛拧在一起,囤积起一片乌云在脸上。

容九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师父怎么了,而是担心师父身下的玄冰床会不会惨遭毒手。

那玄冰床乃是神界之物,不知道缘迦是从何处寻来的,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总之这床可以说是缘迦的宝贝。

本来呢,玄冰床是被放在神界的,但是在缘迦收了容九做徒弟后的不久,沧阖便哼哧哼哧地把床从神界扛到了人间来。

沧阖这么做,并不是作为兄弟朋友在讲情谊义气,他纯属是希望缘迦别回天上了,干脆定居凡间吧。

当时缘迦冷哼了一声,就很不屑。直到事后,容九发现他对着床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还垮着个脸叹气。

话说回来,缘迦这回倒没有发脾气,只是沉默着,安安静静地坐着,和一尊石像无异。

容九也绷直了身子站在原地不敢乱动,这些红线太多,她根本没处下脚走到缘迦身边。

如同被冻结的时间和空气,容九端着粥的手都僵了。突然间,“铛啷啷”的响声化开了寂静的薄冰,缘迦目光一凛,紧跟着视线透过无数根红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隐藏在房梁附近作响的铃铛上。

那铃铛响了便停不下来,甚至愈来愈大声,容九寻了好几圈才发现房梁角落的源头。

嘶。那个铃铛怎么说呢,看上去似乎和别的铃铛不太一样。

其它铃铛都是泛着温润柔和的光,只有这一个,不仅闪着锐利的黑光,还隐隐有说话声传出。

细若蚊吟的言语,辨别不出一字一句,但听上去是个女子的声音。画面一时极其诡异,容九生了几分恐慌,悄悄转过身子,打算跑路先。

“站住。”

轻飘飘的语气,是缘迦一贯的样子。

这一句话如同施了咒法,容九瞬间定在了原地,别说回头了,就是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

很快,身后又飘来一句话:“粥放门口。”

容九一怔,顿时就松了一口气,乖乖将粥放下。她刚要准备跑路,身后猛得传来一股吸力将她真个人不容抗拒地往后拉扯去。

“砰”,屋门自动合上了,把诡异的铃铛声和容九一起关在了室内。

什么情况?

眼见着那道小小的白色身影穿过密布的红线径直退来,缘迦半是扶半是控制地伸手圈上徒弟的腰。

容九吓得不敢动弹——她怕师父不劈山了,改劈徒弟了。

话虽如此,她整个人都是坐在缘迦怀里的,不仅玄冰床的寒冷侵入不了她的身体,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温暖,就像……就像是一个旅人在危机四伏的寒冬夜里长途跋涉了许久后,终于进到了一个有火有武器的房屋——温暖,且安全。

容九小心翼翼地转头,神的容颜就此落入眼中。不得不感慨的是,现在的师父似乎要比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他更加好看些。

这样看他,原来他的五官更偏于柔和,眉目修长,一双凤眼极是撩人,薄唇从始至终都是朱砂色,比一些妖精姑娘都好看。

凤眸一转,缘迦那专属的带了三分不正经,三分慵懒,四分贱了吧唧的语气又出现了:“叫你放下粥,又没让你走,跑什么啊?”

容九才被美色打消恐惧而微微泛红的脸刹那间便褪色了。

师父好看是好看,偏偏长了张嘴。

腰上依旧多了一只手,容九扭动了几下,没挣脱开。

缘迦淡淡瞟了一眼,手上力气不变:“你猴子成精啊,别乱动。”

“?”

“别坐到我玄冰床了。”缘迦面无表情地解释。

容九:……

敢情您老这是宁愿我坐您身上也不愿我坐着您的宝贝呗。

她在心里默道:这是要干嘛?

缘迦大抵是听到了,突然就嘴角微微上扬,斜视着怀里的小人儿:“呦,失声了?”

“……”

“谁让你要乱吃东西的,为师可是拼了命阻止,都没拦住你那贼快的猴爪子啊。”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灰色的小圆球,容九眉头一蹙,想不起来那是什么玩意。

——我吃了什么?

“当啷啷啷啷”,快被忽略掉的铃声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越发地卖力晃动了起来,晃得整条红线都在上下浮动。然而奇怪的是,周围的红线铃铛并未受其影响,那黑铃兀自在一角吟唱着。

缘迦的笑容凝在了嘴角,随即归于平淡。

他没回答方才容九的问题,而是自顾道:“九儿,为师近日要出一趟远门。”

容九不明所以,卸下了抱在胸前的防备,下意识在心里问——去哪?

“不知道。”

……

——去多久?

“不清楚。”

……

在心里诽腹师父被抓包的次数多了,容九便学会了在师父面前克制心里的话。

——噢,那……一路顺风?

缘迦暗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指着黑铃:“九儿,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啊,黑色的铃铛。

“不,我说的是房梁上的那个东西。”

“?”

容九以为黑铃那还藏着什么玄机是自己没有发现的,揉了揉眼睛,往前又探了探头,仔细去看房梁上的阴暗处。

黑乎乎的,也没有其它奇怪的啊。

趁她不备,腰上那只手猛地缩回,随后像个放了箭后的弓上之弦似的向前弹回,将容九重重地往前推去。

容九吓了一跳,哑着嗓子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没有阻拦地往前扑去,却没有扑倒到地上,而是没有预兆地一头撞进了一个扭曲的空间,一个她从未见过,更从未来过的地方。

白光一晃间,容九以“狗啃泥”的姿势初到这个地方,她没有觉得哪里摔痛了,反而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很舒服,让人直想躺下打滚。

慢慢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辽阔而波澜不惊的海面,太阳从天际升起,红彤彤的,将白云和海面染成一色。

没有风,因此这个地方泛不起一丝海浪,唯有走上去,才会在脚下形成一圈圈的涟漪。

但,这里除她以外,再没有任何人。

想到方才她是被缘迦推进来的,所以自己这是被师父抛弃在了幻境中吗?

容九一脸菜色地往前走了两步,纵然眼前再美,孤身一人的话,一时半刻便会觉得腻了。

“这里叫太平虚,乃是凡灵交界之处。”

冷不防从身后有解释传来,缘迦那贱贱淡淡的语气此刻在容九听来宛如天籁。

她面色骤然一变,喜笑颜开地回头,见到了太阴山精怪嘴里的,所谓的穿着红色羽衣的怪人。

怪人还是那个怪人,但是看着看着,容九就发现缘迦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上下打量了两遍,她才恍然大悟,指着缘迦,一脸的讶异。

跟了月神数百年,他一直都保持着同一副形象。黑发随意披在肩上,不梳也不用鎏冠束起,有时风稍大一些,就能将他活活吹成个鬼,尤其是配上脖子上缠着的红线以及那一身红色羽衣时更可怖。

然而现在不同,缘迦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束了发,只留额前两股龙须,一改往日懒散的形象。

容九看的目瞪口呆,当事人却不以为意,只是在察觉到容九的目光后轻描淡写一句:“看完了?”

容九回过神,摸了摸差点流出口水的嘴巴,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不由自主道——还没看够呢。

缘迦保持微笑:“我听的到。”

作者有话要说: 容九徒弟是花痴而不自知,月神师父是撩人而不自觉~(dog)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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