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18 青木

——青木风见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向影山飞雄询问这个问题的话,九成九会在认真的思索后得到“球打得很好的前辈”的诚恳回答;而岩泉一则会在这个基础上再增加一句“但是在除此之外的方面都麻烦的不行”的直白评价;为人和善如小早川麻衣大概会嘻嘻哈哈地把这一点用笑脸含混过去,只留下“认真负责的同级部长”这句挑不出毛病的大实话;至于天生对头及川彻,别说回答,不对这个问题翻白眼那都是提问者面子够大。

但以上所有的答案范本对真正面临这个问题的赤苇京治来说统统不适用,事实上他究竟为什么会面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奇妙的问题,毕竟他与问题中心人物并没有熟悉到可以为对方下一个确切定义,而半个小时前他也才不过刚刚拎着打满水的水壶,重新踏上球场的观众席。

彼时上午的第一场比赛已经过去了一小半,不少原本聚集在看台上的伪观众们早已离场去做自己的热身,倒不是因为本场的四组比赛平平无奇到都没什么强手看点——以身在A场玩猫逗老鼠的宫侑为例。而实在是因为排球比赛这种东西,一旦实力有差,就会结束得很快——同样以身在A场玩猫逗老鼠的宫侑为例。

赤苇瞥了一眼计分牌,三局两胜制,大比分1-0,小比分23-17,只要宫侑那方的球员不是突然弃权或者原地去世,那对手赢的几率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啊……这样下去也就还有五分钟吧。”坐在第二排的黑尾评论道。

他看上去多少有些遗憾,对于宫侑这种享有知名度的球员,作为观众自然还是想看他血汗飞扬地火力全开,而不是一脸无聊地大开杀戒,可惜对面场的球员们彼此都抽中了下下签,且不论个体实力如何,就冲那随着分差拉大而愈发见底的默契度,拿下这一局的希望都堪称渺茫。

赤苇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把内心那点怜悯一起咽了回去,才缓缓开口:“其他的球场都怎么样了?”

这个问法就明显不仅包括了比分,更为重要的是场上现在的倾向,黑尾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然后才慢悠悠地一个个点过去。

“男子B场打得很温吞,大概是双方都还有余力地互相试探的感觉,两边攻手都扣不死,拖到现在才结束第一局,目前还在休息时间。女子A场倒是干净,那个一米八的女生一个人拿了半场的分——身高优势真是可怕。”

如此事不关己地感慨了一句,同样身高傲视群雄的黑发少年挪开目光,朝斜对面的最后一个球场投去:“至于女子B场……”

他顿了顿,那张处处透着不怀好意气息的坏人脸上,就慢慢地扯开一个越发显得欠揍的笑。

“——要去看看吗?”

几个字落地,赤苇京治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

关于眼皮跳这种非主观掌控的面部神经无意识抽搐,有人脑洞宽广地称之为吉兆,也有人保持理智地心怀警惕,但无论如何在世人的牵强附会下,总归会和预兆这一词拉拉扯扯牵扯不清。

就比如现在。

青木风见站在发球线后,单手转了转手上的排球。

从实际意义上考虑,这场比赛里她其实并不算个强力的发球员,骤然提高的打点让本身比起威力更注重控制力的发球变得分外难以掌控,事实上这一场光她发球出界就白白丢掉了两分,此刻在比赛终盘再次拿到发球权,要说一点都感觉不到心理压力那是痴人说梦。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将球抛了起来。

离手,助跑,起跳。

——出界。

第三次发球出界让前排的临时队友都不得不转头看了看她,青木抿起嘴角,听着旁边的队员拍拍手喊了声“don‘t mind”,然后安静地垂下了眸,能打到这个程度的球员大多数时候都干不出场上给队友难堪的事,这声安慰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她居然真的并不在意。

虽然场上形势并不乐观,虽然三周不用的大脑反应迟钝,但除了常规的比赛压力外,她竟心绪平静得如同场外的看客,仿佛那个争强好胜的青木风见从未存在过一般,她站在场上,面对着对手,脑海中分析着可能的战术,情绪却仿佛脱离了身体,高高地站在看台之上,分外冷淡地俯瞰着场中,

也许是并非万全的身体状态让她不得不抽回注意力,又或者是这种新奇的状态真正意味着什么奇妙的变化,总之自打排球以来第一次地,她感觉自己的目光并没有投向对手,而是谨慎地放回了自己身上。

——这一球,“我”想怎么打呢。

裁判吹哨了。

从哨声响起到排球离手,大约会有八秒的间隔时间,对于发球手来说是调整状态的最后时刻,但对于场上的其他球员,也并非完全是无用的空白,至少作为一个有进取心的二传手,这就是给尚未养成默契的队友们下达手势的关键区间。

赤苇坐在观众席中,清清楚楚地看见青木悄悄地对队友比了个四,便了然地朝那位面露难色的发球手投去一瞥——看来这位的发球技术不怎么样。

毕竟这么早就定下留给王牌的四号位进攻战术,只能说明二传手对这一球的接应信心很大。

但是——这里总要有个但是。

但是赛场上最不缺的就是风云变幻,发球又是运气变化最大的项目,真遇上逆风的时候,管你是全面发展型天才还是关键发球员,都是该下网下网该界外界外,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运气峰值时连技术稀烂的球员都能打出的神来之笔。于是此刻那晃晃悠悠凭高度怎么看怎么出界的发球临到落地才朝着底线的正中砸了过去,反应敏捷的自由人在地上滚了半圈才勉强用脚踢起,却也引得原本守在后场的一传不得不出界接球,距离过短的一传让看台上的赤苇都忍不住咋舌。但眼见着听从指挥的主攻手已经抵达四号位后半场,俨然便是起跑的架势将这一难题直接抛给了球网下的二传手——

是按照原定计划将不完美的球托给四号位?还是临时变卦选择其他可能并没有全力起跳的攻手?

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个进退两难的抉择,但对于稍有经验的二传手,这种常规困境总会有自己的一套解决办法,而以赤苇京治对青木风见球风的了解而言……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网对面的拦网阵型。

——既然己方的人员都不在最佳状态,那就托给面对拦网薄弱的一边。

这是抛去球感直觉默契等等一切令人热血沸腾词汇的,最为冷漠而直观的成功率计算后的结果,球风稳重如青木风见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半秒钟的犹豫都不该有,举过头顶的双手在额前摆出了完美的半三角,预备触球的姿势如同训练中看过千百次那样,稳定得在球出手前都看不出丝毫的选择倾向——

就在这一瞬间,青木风见轻轻地后退了半步。

仅仅是半个脚掌的距离,如果说是单纯的失误也并非全无不可,但同为二传同僚的直觉却在这一刻拉响了警报,赤苇稍微坐直了身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被重新托起的小球朝他预判中的方位扑去。

——错觉?

脑海中一刹那划过了这个结论,又紧接着被自己迅速否定。球风这种东西说起来虽然玄之又玄,但在真正打比赛的人眼里有时候却比全然理性的判断更为精确,场上每一个人的每一个移位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触球都牢牢烙印着本人性格乃至身体素质的特点,这比脑内战术更为贴近人本质的东西只要稍作变动,便如像纯净水中滴下有色溶液一样清晰可见。

换句话说,刚才那仿佛是失误般的半步位移,并不属于“平常的青木风见”。

于是问题来了。

——“平常的青木风见”又是什么样的呢。

“那个……那个叫青木的?”坐在他身边的黑尾若有所思地抚上自己的下巴,吐出的字句颇有些语焉不详,“刚才……”

他最终没能把这句话说完,或许是对青木的球风还不甚熟悉以至于他并不敢直接立下判断,倒是赤苇在心底默默地帮他补完了后半句。

——她刚才,应该是想去救球。

和对排球只有模糊概念的大众印象不同,排球运动中看似只要稳稳站在球网下把接到的球传给各个位置的二传手,并不是一个完全不需要调整站位的职业,跑动量相对一般球员较少更是不着边际的弥天大谎。事实上在许多守备薄弱而积极进攻的队伍中,需要时不时根据糟糕一传而进行自我调整的二传手可能反而是仅次于自由人的,全场位移范围最大的球员之一。

但作为二传的青木风见是在以守备见长的队伍里成长起来的。

接到的传球大多都是A pass,小部分靠手上功夫就能解决的偏差,跑动范围最多到三米线,长传的机会无限约等于零。

——这样的二传手,面对并非真的无法靠接球调整的一传,也会产生主动移位的意识吗?

胡思乱想间这并不完美的一球已经在对方球场落地,比分拉开到24-23,发球权又回到了青木所在的半场。赤苇京治看着她拦下走向底线的发球员,一脸平静地耳语了两句,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让脑内徘徊了许久的疑问逐渐破碎重组,然后替换成了更为本质的问题。

——说到底,青木风见是什么样的人呢。

至少不是这一刻的模样。

青木风见跟着队友轮换了一个场上站位,位于球场后排正中的六号位是场上视野最为开阔的位置,无论是对手还是队友都尽收眼底,于是那张从高处俯瞰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清晰。

她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呼吸,情绪上的极端安静让她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懒于表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冷静的大脑再次轻声对自己提问。

——好了。

——下一球,“我”想怎么打呢?

“嗯——?小风见的情况不错嘛。”

突如其来地,从头顶直直落下的一道男音让全神贯注的赤苇惊了一惊,或许是刚赢了比赛心情不错,来人难得的没说些挑刺的话题,而是看了一眼计分牌就大方地送出了好评。赤苇京治本人对这种随心所欲的性格虽然不能说苦手,到底有些嫌麻烦,但此刻却是不得不抬头。

“宫桑,比赛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宫侑漫不经心地摆摆手,看上去已经彻底将刚才那场比赛从记忆里打包删除,然后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来,灰色的瞳孔朝场内一斜,“虽然知道小风见这场不会轻松,但是居然第一局都没结束,lucky~”

合着句尾的小小颤音,裁判的哨声再次吹响,排球击打在地板上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场上的杂音一时归于沉寂,发球线后的主攻手深呼吸了两次,将球抛了起来。

是跳发。

不必等到人跃起,光凭球的高度就能作出判断,气势汹汹的发球眨眼间便越过了球网直奔对方后场,刁钻的角度逼迫得后场的副攻手不得不单膝触地接下这一球,随后一传匆匆从前半场赶来补救,托给二传手的球路却正好覆盖了预算的进攻路线,一连串火光电石般的连锁反应逼得二传手万般无奈,只得将球托给了毫无准备的后排攻手,只是再划水的扣杀对上本就薄弱的拦网也有着相应的杀伤力,一声闷响后,场上响起了副攻手急切的喊声和向上的球体一同扬起——

“——one touch!”

青木风见就是在这一刻开始行动的。

她行动的时候球场上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甚至于看台上的观众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候在前场的二传手突兀地从人群包裹中杀出场外,那颗被副攻手一触后怎么看怎么即将出界的小球划过了一个接近于天花板的高度,连自由人都望而却步的距离中,却忽然窜出了一道金发的身影。

——青木风见是什么样的人呢?

那一刻赤苇京治突兀地想起了一个月前那场匆匆收场的3v3和堪称惊艳的三米线进攻,以及她起跳的双腿和向天空伸出的手,和那时同样坐在身侧的宫侑带着同样被点亮瞳仁的神情。体育馆的充足的光线倾泻而下,高高跃起的少女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那些向来只能映在球员瞳孔深处的光点被无限扩大,和开始下落的排球一起倾向她的掌心。

【只有在半空中,才是她视野的顶峰。】

从开场时就隐隐作崇的脱离感在这一刻终于分崩离析,滞空的身体和无限拉长的思维让青木毫不费力地接收了场上的站位,所有的球员都变成了棋盘上任棋手差遣的黑白棋子,直白的点与线的关系中,她触到了排球的底部。

不去思考,不去判断,纵向高度与横向距离统统无关,金发的少女用指尖强硬地托起了这一球,用一种理所应当的姿态将它朝着心中规划好的理想位置抛去——

【青木风见是什么样的人呢。】

赤苇京治想。

——大约,是个耀眼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觉得竞技的项目,不管是体育也好艺术也好,都是同时拥有向外攀比和向内审视两方面的。“想比对手好”和“想变得更好”是微妙交叉又微妙分离的两部分。

只有前者没有后者会变成只纠结胜负而不论手段运气和实力的家伙,只有后者没有前者大概是俗称的怯场。

而两者都有的,才能真的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下章回宫城啦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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