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公平

Chapter 28 公平

青木风见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医院门口。

她跑的有点急,在分诊台停下时还没能喘匀气息,心脏的跳动在鼓膜深处响起,一路突破一百八十迈进了高速限速区。好在医院本来就是苦痛缠身之地,来往行人多少忧色重重抑或泪流满面,她这点略显苍白的脸色一见之下,倒是相形见绌了起来。

分诊台的护士小姐动作很麻利,三言两语指清了岩泉给的诊室位置,还附带地宽慰了一句:“那边的话都是轻症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青木风见勉强笑了一下,匆匆点了点头。

不在竞技场上的人或许无法理解,对于比赛周期内的球员来说时间是多么禁不得耽搁的东西,青叶城西或许没有那么急切地需要得知及川彻能不能在两个月之后恢复原状,因为现在最为迫切的问题是他明天还能不能站在场上。

“——那肯定不行啊。”

手持病例的医生看上去是个暴脾气,或许是见多了不听劝的体育少年,手里的笔盖按得啪啪作响:“半月板损伤你们以为是闹着玩的吗?他半个月之内都最好别站起来,即使痊愈了之后也最好定期来观察。如果第一次恢复不好的话,会变成更麻烦的情况。”

岩泉向及川复述这段话的时候堪称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力求还原一切可以恐吓及川的细节并在其基础上发扬光大,听得坐在轮椅上的及川不堪其扰。有史以来第一次这对幼驯染之间烦人与被烦的角色颠倒过来,及川不得不赶在自己被烦死之前试图出声打断:“小岩——”

“——情况怎么样了?”

青木风见就卡在这个时点推开了诊疗室的门——说是推也许不太确切,用撞来形容或许更加合适——她看起来分明是跑过来的,微卷的金发凌乱地翘着,有几缕甚至滑到了眼前,她不耐烦地伸手将它们一气向后拢去,动作多少显得粗暴。岩泉在旁边看着,口气就难得地缓和了下来。

“明天的比赛是赶不上了,”他说,“但对身体的话,应该没有大碍。”

“等一等小岩,”及川道,“这和你刚刚跟我说的是不是有点不太一样。”

且不论岩泉在之前复述的过程中到底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这对幼驯染间熟悉的对话风格还是稍微安抚了青木的情绪。从收到邮件后就一直嗡嗡作响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她像失了力气一样,直接坐到了旁边空出的座位上。

“真是的,”她说,把脸埋进双手掌心,“别吓我啊……”

从指缝间溜出的语气徘徊在怨言和关心的暧昧边界上,稍微拖长的尾音将她脸上由始自终的自持剥落殆尽——青木风见似乎向来就只有两个表情,犹如面具般的平淡,和略表亲近的微笑——于是当她终于带着这丝无处排解的烦躁不安抬起头来时,就颇为意外地发现室内的另外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对上那双充满忧色的蓝瞳,及川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那个……总之……”

他干巴巴地说,同时又好像并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总觉得,”他说,“……抱歉?”

对于“抱歉让你替我担心了”的意味来说,分明少了亲密无间的谢意;但对“抱歉不小心受伤了”来说,又少了老老实实的肯定。他的语调卡在不上不下的当中,似乎当真拿不准自己的态度。青木抿起唇角瞪着他,半晌,才移开目光。

“……没事,本来也只是我自己跑来的。”她说,又转向岩泉,“其他人呢?”

情绪化过后理智才姗姗来迟,她终于意识到了这所诊室的空旷——别说队友了,连家里人和教练都没一个,偌大的诊室里只留三个未成年人,着实有些不妥。

而对此岩泉的解答是:“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就已经回去了,我留在这里陪这家伙等他家长来。”

那就没什么插手的余地了。青木点点头,重新站了起来,她到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狼狈,卡在耳后的碎发催着她去整理仪表,但她仅仅是迈出一步,就差点再次跌回座椅里。

“——小心啊。”

所幸室内好歹还有个四肢健全活动自如的正常人,岩泉一把把她偏移的重心拉回,眉间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苍蝇:“你是直接从赛场过来吗?脸色比及川还可怕。”

这倒不是,至少中间还有近半个小时的车程。青木想分辩,但她的身体状况确实说不上好——许是医院压抑的气氛和消毒水的气味和她本人有哪里不合,高强度运动后的劳累感一股脑地涌上来,她按住发闷的胸口,也跟着皱了皱眉。

“……嗯。”她含糊道,“我去调整一下。”

许是为了方便患者,这个区域的盥洗室离诊疗地点并不远。青木风见用冷水洗了遍脸,又对着镜子把弯曲到奇怪方向的发丝整理到正常的位置上,这种每天都要重复无数遍的机械工作对她来说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胸口的郁结感渐渐消散,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金发,白肤,五官精巧,神色惶惶。

——是需要这么慌张的事吗?

及川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世界上哪个运动员身上又没带点陈年暗伤?竞技行业本身就是透支身体素质的自我献祭,及川彻也并不是会在高中结束就停下脚步的类型,从现实的角度看,失去一次冲刺的机会固然可惜,但似乎离让她方寸大乱还有些距离。

她又往自己脸上泼了把水,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的表情变得稍微像样了点。

五六点钟对于医院来说也是繁忙时段,青木沿着走廊慢慢地走回去,一路与无数行色匆匆的行人擦肩而过,相比之下她都算得上是从容不迫的,这让她找到了点莫名的欣慰,再次走到诊室门口时平静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推门——

“——明天,你们打算怎么办?”

是及川的声音,和她一贯的认知有些不同。她见过许多种及川,嘲笑影山时幼稚得像个小学生的,输了比赛之后哭得像个幼儿园的,甚至还有遇到漂亮女生时轻浮得像个搭讪男的,却唯独很少见到这种最为符合他本身年纪,犹疑而不甚坚决,甚至有点脆弱的声音。

青木风见僵立在门口,手指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按在门把上,她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过——似乎此刻她不管做什么,都显得那么多余。

而岩泉沉默了一下。

“……成田学长会接替二传手。”他最终选择据实以告,“肯定比不上你,但是也不能不战而逃。”

他说话的语气有点低落,毕竟到这一步谁都清楚今年青城夺冠的可能性很低,两军交战最怕士气溃散,明天的比赛还没开始,己方的心态就已经输了一半。

及川没有说话。

半晌。

室内传来了一声几乎要被忽略掉的,微弱的呜咽。

她像是被烫伤了似的,下意识地放开了手中的门把。

青木风见不是个会被情绪牵着走的人。

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是能够好好分析前因后果的理智派,即使场上形势不佳或者遭遇对手挑衅也是同样。这一点在她成为首发二传时就被树原称赞过,并将其列为她身为二传的优势之一,于是两年多下来连她自己都养成了习惯:既然站在场上,就剥离情感属性,用精密的计算带领队伍前进。

从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有些认同栗原说过的理论——“比赛是展示结果的地方,只要平时足够努力,结果就会自然地呈现出来。”

“我相信这种理所当然的结果。”记忆里的栗原说道。

青木当晚躺在床上时还在脑内回放这两句话,连同那句仿佛是错觉的呜咽声一起,在鼓膜深处形成了卡农一般层层叠叠的回响,扰得人做梦也不甚安宁。这世上不讲理的事情那么多,牛岛若利天生体格强健后天又从小接受正规训练,于是人人便当他拿下县内三连霸是天经地义,是理直气壮,是公平公正。但是。

但是这便是一切了吗?

及川彻不曾认真吗?岩泉一不曾努力吗?七海纱希不曾一个人在球馆练习到甚至青木风见都只能去隔壁男排避风头吗?

半睡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想。

——这世上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多所谓的……

这段插曲最终还是不可避免的影响了青木的状态。预选赛第二天的北川第一变得更为激进,本就是进攻型的人选配置加上二传手本人的突然锐利起来的攻击性,原本以稳重著称的球风就突兀地转折向了冒险的强攻。这一点说不上十分顺利——以小早川在回程上完全叫不起的睡眠质量为证,但同样也算不上失败——以研究了许久北川比赛录像,却被转变风格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各位对手为证。

当然,同样措手不及的还有己方的队员。磨合了一个月的打法说变就变,下车后的栗原极为罕见地叫住了转身欲走的青木风见。

“青木前辈不会太急了吗?虽然不是说对前辈的做法有不满,只是……”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明天就是决赛,即使是树原在这时候劝诫也会有个尺度,更不要提一介二年级生。青木隔着半米的距离遥遥地看着她,夕阳的余晖为那头暖棕色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浅金,温暖而平和得似乎存在于另一个世界。

“栗原你,”她突兀地开口,“没打进过全国吧?”

这是自然的,栗原一年级时正是青木止步县大会决赛的时候,没能赶上北川第一最为辉煌的记录,于是她平和地摇了摇头,露出点疑问的神色出来:“是……?”

青木顿得一顿。

“虽然我也是最近才想到的。”

她缓声说,像是在表达一个自己也不甚清晰的概念。

“也许在在竞技体育里,”

无论天赋,无论机遇,只有成败的世界里。

“——从来就没有理所当然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句话叫,你必须做好准备,去抓住每一次机遇,

但竞技项目的自我献祭性在于,每一次准备,都是拼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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