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就是几百年前吧,苏时还是一条小水蛇。
他整日生活在阴沉的海底,与鱼群为乐。渐渐的,他开始对此感到厌倦。于是,趁他爹娘一个不注意,他跑到了岸上。
当时的苏时比苏晨聪明,他没有选择以真身示人。
出海的渔民见他飘在海里,以为他是落水了,于是把他捞了上去,又是热水又是饭食的给他。那是一艘大商船,船上粗略估计,至少有一百多人。
对人类感到新奇的苏时拙劣地模仿着他们。
商船在海面上航行了几日,遇到了一伙专门劫持商船的倭寇。苏时不过是一场睡梦,醒来后发现船上的人几乎死了大半。
把他捞上来的那位富商一见他就把他往屋子里藏,跟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要好好地藏好。
可苏时不怕,他光着脚,踩在鲜血上,滑腻又温热的触感让他感到满足。他就这么一路顺着血迹,走到了一个倭寇面前。
那倭寇也被他满身是血,恶鬼的模样给吓到了。他直觉这小孩儿身份并不简单,所以并没有下手。
苏时指着周围堆积的尸体,天真地问他道:“这些人怎么了?”
倭寇答:“他们死了。”
苏时又问道:“什么是死?”
倭寇想了想,回了一句废话:“死就是活不了了呗。”
苏时:“那什么是活着?”
倭寇:“你现在就是活着。”
妖族的寿命很长,苏时又从未离开过家,他其实从未见过死,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苏时反问道:“我现在就活着?”
倭寇点了点头,说:“对。”
周围海风阵阵,雾霭茫茫。苏时的脑袋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来,于是他暂时放弃了对死的思考,转而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活着,要让他们死呢?”
倭寇随口道:“因为我想啊。”
苏时:“那你爹娘也同意吗?”
在那时他的心目中,爹娘的话是他一定要听的。
倭寇:“我爹娘不同意,我就不能做了吗?他们又拦不住我。”
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在小小的苏时脑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原来爹娘的话是不必听的,任何事情,只要他想做便可以去做。
只要没人能阻止他。
苏时仿佛豁然开窍了,他突然对着倭寇傻笑起来。
他笑得倭寇背后发凉。
苏时原本懵懂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又幽深,他对倭寇说道:“那我想要你死。”
倭寇登时目眦尽裂,来不及反抗,下一刻就了无生息,软绵绵地躺在了地上。
苏时把手从倭寇的身体里拔出,看着殷红的血液,忍不住舔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苏父看着云程悲悯的眼神,继续讲道,“后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把一船的人连同倭寇全杀了。就连......”
说到这里时候,那妇人再也忍不住,掩面离开了。
“就连尸体都被他吃得所剩无几了。”
当苏时的父母赶到的时候,他嘴里正啃着一只白花花的胳膊。
苏时就坐在血泊里,扯了一只人手递给他的父母,笑嘻嘻道:“要尝尝吗?”
很难想象那时候他的父母是什么想法,自己养了几百年的孩子突然之间成了嗜血的恶魔,怕是用天崩地裂都不足以描述他们的痛心和后悔。
他们认为造成如今的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的疏忽,于是他们还是替苏时收拾了这烂摊子。他们降下了大雨,把船沉入了海底。
这上百人,就此消失在了茫茫海面上。
但是苏时却嗜血成性,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愿整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逼仄屋内,他需要生肉,他需要血。
他的父母痛心不已,可最终也无法抵挡这来势汹汹的罪恶。
最后,他的父亲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杀了苏时,自己的儿子。
其实也算是给苏时一个解脱。
他们问道:“你恨我们吗?”
苏时在他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说道:“我恨。”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母亲的最后一条防线。她以自己的全部修为为代价,换得苏时一个重生的机会。
这个尝试前所未有,九死一生。
好在她成功了。
苏时被洗去过往一切尘俗,脱胎换骨,脱妖成人。
然后他就被送去了岸上,过着平淡宁静的生活。
苏时和苏晨被他们夫妇哄到外面玩耍了。
他们也不希望苏时听到这些前尘往事,平添忧愁。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苏时如今也生活得不错,他们做父母的终究还是希望苏时能够健康顺遂的度过这一生。
故事讲完后,屋内一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确实是个悲痛的故事,对于那些枉死的人类而言。
“那艘船上人的家人呢?没有任何消息吗?”云程问到。
苏父道:“那段时间我去岸上看过,那些船员的家人们联合到官府去哀求,希望官府派人去寻找,可是官府没管。他们甚至隐瞒了真相,说这些都是那群富商编造的。就是害怕造成恐慌,以后没人再敢出海了。”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反倒是为苏时平了这笔债。
最应该保护他们的人抹掉了给他们报仇的机会,当真是讽刺之极。
山洞里的那条巨龙沉稳而沧桑,很难想象他会是如此嗜杀的恶魔。
顾岁景于是问道:“既然形体都已经发生了变化,苏时不再是妖而是人,那你们又是如何能确定此苏时就是彼苏时的呢?”
此话一出,苏父倒真陷入了思考,他道:“何出此言?”
顾岁景看了一眼云程,说道:“我们曾见过一条黑龙,他称自己为苏时,还说让我们替他看看他的父母。可是我们去到了他家却也发现了一个苏时,就是如今的这个。”
“这怎么可能?!”
云程:“确实如此。”
苏父道:“且不说我儿死前还未成龙,我可是看着他的妖体飞灰湮灭的,这怎么可能?”
云程推算道:“若是当初苏时没出事,那这几百年间,算着也足以修炼成龙了。”
顾岁景:“想必你也应该明白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
苏父天都要塌了,一跺脚,咬牙喊道:“夫人——”
苏母擦着眼泪进来,看起来我见犹怜。
她刚一进来,苏父就焦急地拉着她问:“当年,你可是看着时儿的妖体逝去的?”
苏母的情绪本来都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闻言,眼泪又忍不住断线一般流了下来。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苏父脑袋一片混沌,既有想不明白的逻辑,也掺杂着些自己儿子未死的希冀。他茫然又着急地在屋内边转圈边叹气。
见状,顾岁景出主意道:“你们对如今这个苏时检验一番不就成了。”
苏父这才找到了方向,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要出门:“对,对,把他叫回来。”
苏母扯住他,哭道:“还管那些做什么,他如今活得自在,你还要平白惹他不快吗?”
“夫人,”苏父安慰着苏母,“若是眼下这是个假的,那不就说明咱们的时儿没死呢?”
百年已过,再深的怨,再大的仇也都在时光的磨损下消耗得几乎不见了。没有父母会不想见自己的孩子的。
但是苏母却一反常态,死活不让苏父去找苏时回来检验一番。
她如此坚持,又跟明说有什么区别呢?
当年她根本就没有忍心销毁苏时的妖体,所谓的化身成人也都是一场骗局。
屋内剩下的三人已经了然于心了。
苏父此刻恨也不是,悔也不是,一时之间百感交集,诸多话语难以言说,半晌也只是恨自己无能,长叹一声:“哎!”
苏母只是流泪,哪怕真相已经摆在了明面,可她仍然一言不发。
“那就怪了,”顾岁景问云程道,“你能看出来苏时是妖吗?”
如果苏时的妖体未被摧毁,那就说明他此时还是妖,云程必然是可以看出来的。
只是云程却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一丝妖的气息。”
苏父也突然惊醒一般,说道:“对啊,我也没有。”他说着看向苏母,问道:“是你做的吗?”
用某种方法掩盖住了苏时身上的妖气?
苏母还是一言不发。
云程并指甩出一符纸,说:“是人是妖,一探便知。”
没过一会儿,那黄符又摇摇晃晃飞了回来。虽是方形的身体但却好似小纸人一般,摇晃着四角落到了顾岁景肩头。
云程:“......”
他伸手把那符纸从顾岁景肩头上捏了下来,然后在手中烧了去。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都在等他一个答案。
云程深呼一口气,说道:“是人。”
“不可能!”苏母终于说话了,尽管是反驳的话语。
她容色尽失,诧异道:“怎么会是人?你莫不是在骗我?”
尽管她知道哪怕到了此刻,她仍然不应该说出当年的真相,可是云程的宣告实在是过于让她震惊,让她不得不出声反驳。
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哪怕云程说出“我是骗你的”,她也不会计较了。
因为如果此刻院中的苏时是人的话,那她的儿子呢?她的儿子去哪里了?
她如今只渴望从云程说出那句话。
但是云程只是叹了口气,说:“我并未骗你,你大可自行验证,院中的苏时真的是人。”
苏母顿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她的儿子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配角戏份有点多,明天会多更一点~
大家多多评论和收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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