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麟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雪白。

光线很暗，却刺得他的眼角溢出了生理泪水。

他头疼欲裂，仿佛有几根钉子狠狠扎在他的脑神经里，他思考不了太多，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力气观察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不知道躺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喀嚓一声轻响。

有人开门进来了。

那个人朝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低头正要观察他的情况，结果冷不丁对上他那一双微睁的眼睛。

那个人猛地一怔，随即又惊又喜地笑了起来：“你、你醒了？！”

钱麟张了张嘴，吐不出一点声音，他躺得实在太累，很想起来，可只是动了动手指，麻木的身体不受他的操控。

那个人注意到了钱麟的小动作，连忙抬手稳在半空中：“你等等，先别动啊，我这就找人来！”

说完就哒哒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个人带了一群人进来，其中就有他们组长何溢之。

何溢之瘦了一大圈，脸色灰白，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他跟在几张陌生面孔后面，探头探脑地往里望。

钱麟的目光越过前面的人看向何溢之。

太久没见了。

他都觉得那张脸格外陌生了。

“他现在怎么样？”

“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只是比较虚弱，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后期做康复的同时也要安排一个心理医生给他看看。”

“先把人弄出来吧。”

七嘴八舌说话间，钱麟面前那层透明的玻璃罩缓缓打开，那些人将他从治疗舱里扶起来。

钱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手脚无力，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嗓子干得仿佛要烧起来，仍旧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被喂了点水，然后送到楼上的病房里，医生带着护士匆匆赶来给他做了一番详细的检查。

等一切结束，已是傍晚。

钱麟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病床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剩孟青华留到最后。

孟青华的模样并不比何溢之好多少，何溢之是他们组长，组员出事，组长担责，钱麟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何溢之每天焦头烂额，经常在公司里过夜，孟青华则是纯粹地担心钱麟，他和钱麟的关系最好。

“你昏迷的这两个月里，都快把组长和那些领导吓死了。”孟青华说，“外面的媒体全在报道我们公司的事，都是负面新闻，风口浪尖上，公司只能把项目暂停了，现在大家都在家里等消息。”

钱麟闭了闭眼，想说话，可嗓子痛。

“你在里面没什么吧？”孟青华拿来一张凳子坐到病床边。

钱麟摇头，勉强挤出几个字：“还好，算顺利了。”

孟青华问：“你过了几个世界？”

“三个。”

“也不是很多。”孟青华说，“还记得之前13号工作间出事的那个人吗？他已经醒了，昏迷了一个半月，时间比你短，但他过了**个世界才出来。”

钱麟疲惫地闭上眼睛，慢慢消化孟青华的话。

孟青华嘀嘀咕咕地说：“真是奇了怪了，你才过三个世界，怎么昏迷这么久……”

钱麟在床上躺了快一周才下地，孟青华没什么事，每天都过来陪他，做了小半个月的康复训练，公司里又给他安排了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的地方在公司旗下的一个工作室里，离医院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依然是孟青华陪着钱麟去。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象飞快倒退，钱麟表情怔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怎么了？”孟青华在旁边说，“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也比以前少了，每天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在里面遇到什么事了？”

钱麟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孟青华。

孟青华手里拿着一个橘子，刚分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

钱麟摇头：“不想吃。”

孟青华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说说呗，上头跟你沟通，你什么都不说，组长那边还要做记录，你这样让组长很为难。”

钱麟想了很久，缓缓开口：“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组长。”

“那你先跟我说。”孟青华说，“你放心，我肯定你跟组长说，我先帮你分析一下。”

钱麟组织了下语言，斟酌着说：“之前我跟你说过我在里面遇到我前任了。”

孟青华点头：“对，怎么了？”

“后来的三个世界里，他都和我在一起。”

钱麟眯了眯眼，表情逐渐变得茫然，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有很强烈的割裂感，在虚拟世界里，他几乎要把肖艾当成一个活人，可一旦从虚拟世界剥离出来，他和肖艾一起经历的一切就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看也看不清楚，想也想不清晰。

要不是他十分确定自己最后没有看错，他也会怀疑自己的猜测。

“你们说的关键点和探索度，好像都和他有关，他才是构成那三个世界的主心骨，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决定探索度涨幅的快慢，最重要的是——”钱麟顿了一下，喉间有些干涩，“出来前我点开了系统的个人信息页面，上面显示的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前任的名字。”

孟青华听得愣住，好半天才消化完钱麟的话。

“不、不是……”孟青华抓了抓头发，结巴着说，“你的意思你前任也在里面？”

“我不知道。”钱麟摇了摇头，沉默片刻，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里面的世界是相通的？如果我和某一个人同时进入里面的世界，也许我和那个人的世界会产生窜连。”

“不可能啊！”孟青华说，“我们又不是在玩全息游戏，在里面遇到其他人什么的也太扯了，要真是这样，上头应该早就说明情况了，不然有人在里面乱来的话，上头控制不住，不是损失更大了吗？”

默了一瞬，孟青华小心翼翼地问钱麟。

“你确定没有看错？”

钱麟说：“我没有看错。”

“嗐……”孟青华一个劲儿地抓着头发，“这都什么事儿啊……”

来到工作室，里面没人排队，护士直接把钱麟领到医生的办公室里。

钱麟和孟青华都来过这里，每个检测员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过来做一次心理咨询，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相差不大，而且重复度高，甚至可能在里面见到早已去世的亲朋好友，若不及时干预，很多人的心理都会出现问题。

医生也是认识的那个医生，先走流程向钱麟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然后开始深入交流。

一个小时后，钱麟走出办公室。

孟青华抱着双臂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昏昏欲睡，听到声音立马惊醒，起来抹了把脸，看向钱麟：“怎么样？”

钱麟说：“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两人去了常去的那家湘菜馆子，在公司附近，不过打车过去不远。

很久没来，湘菜馆子的生意依然火爆，排了小半个小时的队才轮到他们。

孟青华对钱麟的话倒是上心，一直在想钱麟和那个前任的事，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办法，等上完菜后，他对钱麟说：“你不是怀疑你前任也在里面吗？那你找你前任聊聊呗，看你前任怎么说。”

钱麟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孟青华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咀嚼完后，见钱麟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噗嗤一笑：“不敢？”

钱麟拿起筷子，老实回答：“不敢。”

“哎呀，你怕什么？”孟青华说，“你前任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会吃了你不成啊？”

钱麟又不吭声了。

孟青华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谢医生怎么说？”

谢医生就是给钱麟做心理咨询的心理医生。

“没怎么说。”钱麟说，“谢医生是公司的人，她知道了那何组长和其他领导也会知道，所以我没细说。”

孟青华哦了一声，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快吃完时，他才问了一句：“不然你来我家住一晚？我的猫给你撸？”

“算了。”钱麟说，“撸得满嘴的毛。”

“嘿，我好心让你撸我家闺女，你还嫌弃上了……”孟青华两眼一瞪，想反驳却无从反驳，憋了半天叹出口气，“来来，赶紧吃完，出来了一天，我女儿还在家里饿着，等会儿回去给它补个罐头。”

说起自家闺女，孟青华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要我说啊，谈恋爱真不如养宠物，至少宠物完全属于你，能陪你十几年是吧？”孟青华瞥着无精打采的钱麟，“哪儿像人啊，一分手连联系一下都不敢了。”

钱麟抬眼看他。

孟青华肩膀一缩，顿时怂得不敢出声了。

吃完饭，孟青华把钱麟送回医院才走。

钱麟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公司给他配了一间带浴室和阳台的单人病房，隔音效果很好，此时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习惯了肖艾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竟感觉这片空气安静得过头了。

他突然有点不习惯。

拿起手机切到小号，他用小号加过肖艾的微信，可惜已经删了，通讯录里什么都没有。

钱麟望着手机陷入沉思。

万一里面那个肖艾不是真正的肖艾呢？

说不定个人信息上的名字只是一个bug。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肖艾他……

也出事了。

想到这里，钱麟手上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任何和肖艾有关的东西，然而此时他还是点开了右上角的添加朋友，输入完肖艾的手机号码，点击确定。

页面加载了一秒不到，肖艾的头像和昵称同时跳了出来。

昵称一直没变。

从高中开始，肖艾就用的那串乱码。

但头像变了。

钱麟愣了一下，拇指在半空悬了好几秒，才点进肖艾的微信名片，再点开头像。

头像在手机屏幕上放到最大，所有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应该是一张自拍的照片，主角有两个人——肖艾和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人。

肖艾穿了一件白衬衫，外面是湖蓝色的无袖毛衣，一头卷发剪得很短，他一只手搭在年轻男人另一边的肩上，一只手拿着对准他们的手机或者相机。

肖艾和年轻男人脸贴着脸，在倾斜而下的灿黄阳光中，都笑得格外灿烂。

唯有屏幕外的钱麟表情僵硬，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回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