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树拔地而起，突破群树碧绿的树冠直冲云霄，枝干也随之向着四面八方舒展开来。

“这是……”芥川龙之介怔怔地伸手，想要碰触伸到面前的树梢。

在那棕色的枝干上，朵朵雪白的梅花花苞紧闭，仿佛还在沉睡。

然而还没等芥川龙之介的指尖碰到花枝，千朵万朵洁白的花苞倏然绽开，然后开始飘零。

还未等芥川龙之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熟悉的凛冽清香便扑面而来。

芥川龙之介闻过这个味道，当西鸟羽进介毫无防备地抱着他时，当他吻着西鸟羽进介的嘴唇，或是牙齿轻轻咬着他后颈的肌肤时，这股清雪一般的气息便会萦绕在他鼻尖，沁入他的唇齿，使他有一种埋首于西鸟羽进介心上，深深地侵入他的错觉。

不过这次的味道比之前闻到的都要浓郁多了，以往他贴近西鸟羽进介才能嗅到的隐隐的清香，好像西鸟羽进介总是忧郁地微微蹙起的秀眉，这个男人总在隐藏着自己的感受，他总是冷淡着的脸和清冷的声音让他散发着一种清淡的清苦气息。

而此时，芥川龙之介仰头看着所有花苞完全绽开的花树，此时天地间只余一抹浓烈的白，所有事物都在缓缓凋零的花雨中消解了。

像极了西鸟羽进介冷下脸来意志坚倔，眉峰闪过的那抹锋锐决绝，这个总是优柔寡断的男人，也有着奔赴死亡的热烈。

还有这喧天盖地的凛冽气息，一改往日的清淡，浓烈得几乎让芥川龙之介感到了一股酷寒割裂皮肤的痛楚。

像极了西鸟羽进介无情的那一面，只为了自己伸出手的时候是那样的毫不犹豫，收回那双手时也像把自己打入地狱般冷酷无情。

“进介……”芥川龙之介声音嘶哑而绝望，“我呢？我呢！！！”

为什么不想想我，你想过我的痛苦吗？！

与谢野晶子警惕地看着周围的花雨，不过还好，这些花雨一瓣也没有落到他们身上，仿佛刻意避开了他们。

芥川银和与谢野晶子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过去。

但这花树出现得极突然，存在得也极短暂，不消片刻，花树与花雨变散落成沙星星点点地消失了。

见状与谢野晶子和芥川银不再犹豫，直接跑了过去。

芥川银见芥川龙之介呆呆地跪坐在草地上，不由得着急地跺了跺脚：

“哥哥！你不是想救西鸟羽先生吗？那就快跟上来啊！与谢野医生的异能「请君勿死」拥有着能把濒死的人完全复原的能力，西鸟羽先生或许还有救！”

“什么？”芥川龙之介见妹妹说完就朝着与谢野晶子追了过去，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怀着近乎语无伦次的希冀心情，芥川龙之介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

“为什么！织田！”太宰治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朝着织田作之助无助地嘶喊，“为什么不管用！”

“进介……他还在流血！”

西鸟羽进介短暂地展开了领域后就倒下了，太宰治简直是手脚并用地朝西鸟羽进介跑了过去，抱起了他。

太宰治看着西鸟羽进介浑身是血的样子大脑一下子完全没法思考了，只是恐惧而慌乱地又喊又叫，在织田作之助的提醒下才勉强想起来给西鸟羽进介戴上咒具。

然而西鸟羽进介这还是第一次展开领域后直接大出血了，同时这也是第一次戴上咒具切断咒力外泄后依旧毫无效果的一次。

咕噜……西鸟羽进介感觉自己好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他就要看不清太宰治的模样了，他想要跟太宰治再说几句话，却因为堵住喉咙的血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织田作之助注意到了西鸟羽进介细微的反应，连忙在他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咳咳……”血沫从西鸟羽进介嘴角流下，西鸟羽进介眼神涣散，声音微弱地看着太宰治道，“太宰，咒具……没用了？”

太宰治手忙脚乱地给西鸟羽进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在自我逃避着什么，不停地重复着：

“别担心，我会修好的，我会修好的！……”

一旁的织田作之助握紧的手掌，他沉默着，好像感到了什么的到来。

“太宰……冷……”西鸟羽进介轻喘了几下，看着太宰治，眼睛有些湿润。

太宰治不顾西鸟羽进介身上被鲜血不断打湿的衣物，一把将西鸟羽进介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还冷吗？”太宰治声音颤抖，“别怕进介，别怕……一定是咒具还没起效果，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西鸟羽进介涣散的眼中逐渐积蓄起了泪花，一滴滴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鬓角：

“太宰，中也呢……我想见中也……”

“不要提那个该死的小矮人了！”太宰治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他说好了要一直保护你，结果现在又在做什么！”

“为了港口mafia，这个该死的狗窝！他竟敢把你撇到一边！”

“不怪……中也……”西鸟羽进介断断续续道，声音却充满了委屈和绝望，“只是……还没来得及……道别……”

他说着，突然感到一只炽热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包住握在粗糙的手心里。

西鸟羽进介吃力地侧过头，涣散的瞳孔让他看不清织田作之助脸上痛苦而自责的神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红发男人的身影，正半跪在他身前。

西鸟羽进介涣散的目光越过男人垂着的头，在男人身后那金红色的夕阳是那样刺眼。

西鸟羽进介看着天空中灿烂的晚霞，突然心中有所明悟，喃喃道：

“我……要死了？”

因为自己这次恐怕要真正地死亡了吧，所以咒具才不管用了吧……

“对不起！西鸟羽！对不起！”织田作之助终于忍不住了，拼命地道歉道。

若不是自己始终留恋活着的一切，无法坚定死志和纪德拼命，也不用西鸟羽进介如此豁出性命去了吧。

西鸟羽进介想告诉织田作之助，自己并不怪他，要怪就怪森鸥外太过贪婪，强行把他们拖入死亡的漩涡，强迫他们为组织里的其他人牺牲奉献吧，但身上越来越少的力气让西鸟羽进介意识到自己要没有时间了。

恐怕此刻仅剩的几分钟，便是自己最后的生命长度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西鸟羽进介回过头，手指动了动，想要去摸太宰治的脸。

太宰治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一把抓起他的手，颤抖地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西鸟羽进介摸到了一片冰凉的湿润。

太宰治哭了。

“太宰，”西鸟羽进介神情突然变得柔和，“你一直追寻的、活着的意义……是否有了答案？”

太宰治声音沙哑，充满了孩子气：

“我不知道……我不想知道！！”

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他人挣扎奋力，乃至牺牲，太宰治知道了西鸟羽进介给自己的这个答案。

只是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答案，甚至觉得恶心和绝望。

西鸟羽进介指尖吃力地在太宰治脸颊上动了动，此刻他眼前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西鸟羽进介开始急促地呼吸起来，为自己还没交代的事情挣扎努力着。

“我死后……别告诉中也。”

如果自己死了中原中也必定会崩溃地回来大闹一场，港口mafia已经经不住中原中也的再次折腾了。

如果中原中也把港口mafia折腾没了……那他仅剩的家也没有了，西鸟羽进介不想自己的死让中原中也变得无家可归。

“不！我要告诉他！”太宰治嘶声道，“我要他和我一样痛苦……这是他自找的！这是他应得的！”

“太宰……我最能依靠的……就是你了。”西鸟羽进介轻声道。

太宰治泣不成声。

西鸟羽进介感觉浑身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就在他要浑身麻痹到连意识都要失去时，突然一个少年冰冷地回头注视自己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掠过。

少年冰冷寂寥地站在清冷的路灯下，他回头望着自己，那双黑眸里盈着一抹银色的光影，面色苍白一头黑发，只是垂在脸颊两侧的发尾却像蘸了雪一般发白。

西鸟羽进介紧绷起身体，竭力地捧着太宰治的脸，语气急促地喃喃道：

“芥川……”

“别管他！”太宰治打断他道，“最不需要你同情的就是他！”

“太宰，”西鸟羽进介呼吸越来越急促，与此同时也越来越微弱，“跟他说……对不起……”

“进介！”太宰治慌了，“再坚持一下！咒具、咒具就要起作用了！再坚持一下！”

西鸟羽进介眼前却忽闪忽闪地闪过了年幼的芥川龙之介被自己抱在怀里那副恶狠狠的模样，在组织里初次工作时那副认认真真的模样，他气急败坏睁大了眼睛的模样，痛苦地伏在自己小腹上的模样。

还有后来他和自己并排坐着不爽地看着自己怀里的黑猫的模样，一副若无其事地拉起自己手的模样，痛苦绝望地跪地哀求自己的模样……

西鸟羽进介感到一种懊悔，他本该一直守在芥川龙之介身边的，却总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离开他。

芥川龙之介是个很胆怯的孩子吧，芥川龙之介是个很怕黑的孩子吧，或许如果自己能一直坚持抱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开他的手，那么他今天的性格也不会如此激烈扭曲了。

可是直到最后，他选择的也还是别人。

他选择的总不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西鸟羽进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感到自己的耳朵一阵接一阵地耳鸣，喉咙被腥甜的味道慢慢堵住，随后有液体从他的唇缝中涌了出来。

他睁着眼，感受着夕阳落在脸上的最后的温度，然后慢慢失去了意识。

芥川龙之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乱象，耳边一阵嗡鸣。

芥川龙之介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眼前的一切，与谢野晶子脸色难堪地半跪在地上，检查着浑身是血平静地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的西鸟羽进介。

太宰治发疯一般仇恨地喊着“森鸥外”，他似乎想往哪里跑，却被织田作之助一把抱住，僵硬地轻抚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而织田作之助本身脸上也满是痛苦。

芥川银则是转身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哥哥？”

芥川龙之介僵硬地抬头，目光冷漠地看着芥川银，脸上却是一种空白。

芥川银见状叹了口气，她走到自己身后，推着自己往前走去。

“哥哥，跟西鸟羽先生道道别吧。”

“西鸟羽先生直到最后都放不下你呢，去看看他吧。”

“什么？”芥川龙之介思维像个生锈的齿轮一样迟钝地动了一下，他呆呆地，随着芥川银推着自己的力道机械性地迈动双腿，“他放不下我？”

“西鸟羽先生临终前对你说……‘对不起’。”芥川银小心翼翼地觑着芥川龙之介的脸色道。

说实话她不太懂西鸟羽进介在道什么歉，在她看来反倒是芥川龙之介在拼命地亏欠西鸟羽进介，只是西鸟羽进介脾气太好了，一直在包容自己愚蠢的哥哥而已……

芥川龙之介却听懂了西鸟羽进介最后的话，他摇晃了几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看着西鸟羽进介已经失去血色开始缓缓泛青的脸色，突然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还有意义吗？”

“……你总是选择别人，把最差的结局留给我！”

芥川龙之介摸索着抓住了西鸟羽进介的手，眼神失焦地哂笑着：

“死心吧！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真的想道歉的话……就给我活过来啊！”芥川龙之介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他突然低下头，伏身在西鸟羽进介身上不停颤抖。

与谢野晶子却站了起来，从手提包里取出链锯，然后指着西鸟羽进介，犹豫不决。

芥川龙之介听到链锯启动的“嗡嗡”声，抬起头皱眉看着与谢野晶子。

一旁的太宰治也注意到了与谢野晶子的动作，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芥川龙之介的看着与谢野晶子，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紧紧盯着与谢野晶子，话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期待：

“他……没死？”

太宰治也呼吸急促地盯着与谢野晶子，等着她的答案。

与谢野晶子却撇了撇嘴道：

“不知道。”

太宰治眉头一皱：

“什么意思？”

“虽然西鸟羽进介十有**是真的死掉了，但他这样的天与咒缚太过神秘，”与谢野晶子回忆着她上次为西鸟羽进介治疗时的样子，“他假死时就和真的死掉了差不多。”

“不过他这次失血量也太大了，所以也有很大可能他已经失血而亡了。”

芥川龙之介却激动了起来：

“无论如何，试试再说！”

太宰治却沉下了声音：

“……我明白了，你是说，如果进介真的死亡了的话，你的电锯对他的治疗就不会起效，而且……”

“你的电锯还会破坏他的遗体，是吧？”

与谢野晶子耸耸肩：

“嗯，所以，决定吧，治不治疗在你们，这是你们mafia的事，我只管听你们的决定行事。”

太宰治顷刻陷入了挣扎，但挣扎过后，他还是缓缓道：

“算了……”

这是他挚友最后的身体，而且以西鸟羽进介的出血量来说，他也确实没救了……

想到这里太宰治心里不禁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他身后却紧接着响起了一个阴冷的声音，直接否决了他的决定：

“不！给我治！我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必须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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