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长到这么大，每一步都在同命运作赌。温室里长大的花是不会理解我的，所以我不想和他们计较。事事记仇岂不是显得我小肚鸡肠？那就没人愿意和我合作了啊。”

砂金笑着把U盘插上，但语气听起来却并不轻松:“所以啊，亲爱的维里塔斯先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最起码我没有违法乱纪，不是吗？”

拉帝奥的目光在当前这一页停了很久，直到砂金趴到桌子上仰头看他低下的脸才终于翻页。

砂金眨眨眼睛:“嗯？想什么呢？因为刚才说我而感到内疚了？没事儿，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啦，你不用内疚。”

拉帝奥最后还是放弃了劝人回头的想法，合上资料夹:“你心里分明在意，你怎么想你自己最清……算了，我跟你计较这些干什么。你开心就好，我管不着。”

拉帝奥不想和自己糟践自己的人说话了，一点都不想。

不论是平时和任何人交谈时砂金或有意或无意的自贬还是这些年来砂金自己为自己加上的伪装，都像是一柄柄刀铺在砂金人生的路上。

砂金每一步都稳稳走在刀刃上，可这条路再怎么快捷也终究是由刀铺成的，就连砂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被这些刀误伤。

他在赌自己大获全胜，也在赌自己摔下后再也起不来的可能性。

心绪被一种没来由的怜惜与酸涩占领，拉帝奥也没了继续看资料的心思。他抿了一口咖啡，唇齿满是醇香与苦涩，一时让人恍惚。

眼前的青年在他刚才合上资料时就已经坐起来了，现在正低着头一下下抠手指头，一句话都没说。

拉帝奥看着青年蓬松的头发，阳光为这个青年带上了几分柔和，他一时也不再苛责，好像又看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或许砂金变了，又或许砂金从来没变过。

不过这种上升到哲学的话题并不适合今天的讨论。

砂金也没想到约会的气氛会因为三言两语被带偏成这样。但转念一想，对方是在关心他，并为凶了他而内疚，他便不再惋惜这场约会中两人本应有的暧昧，反而理直气壮起来。他看着电脑里的资料，翻了几页后，把视线定格在大标题与作者的小字间，忽然笑了:“拉帝奥警官，这就是你入刑侦队接的第一起案子啊？哦哟，凶手还是个未成年？”

“你想表达什么？”拉帝奥并没有抬头，只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打字。

砂金猜拉帝奥写的是检查，不过这个因为没涉及到交流重点便没有提，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这用的全是化名，一堆小王小芳叉叉看着头疼。父母健在的未成年能干出来持枪抢劫的勾当，估计他们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作案时其中一人扎破了事主轿车的轮胎……哇，这看着太眼熟了。我可以问问这几个小孩判了多少年吗？”

“前不久刚出狱，不长记性”拉帝奥余光瞥见砂金正看向他，感觉莫名其妙，“他们都死于车祸。”

“等等，”砂金面色古怪起来，他试探性的说出了自己的联想，“就是那天托帕去追的那几个？”

“是。”

拉帝奥表示肯定后砂金不禁感叹起来，啧啧三声:“他们这是给了多少好处？复刻作案对于这些每天在回忆里度过的人来说肯定信手拈来，真亏他们想得到。”

“你笑什么？”

“笑这些人都是傻子。”

65.

拉帝奥敲下了最后一个字，这才平复好情绪看向砂金。

砂金的眼睛里映着电脑屏幕，虽然模糊，却能从屏幕滑动的频率来判断，得出的结论是这人并没有在摸鱼，是真的在认真地看资料。

“砂金。”

拉帝奥轻轻叫了眼前青年的名字。

砂金这才从资料的海洋里抬起头来:“嗯？”

“我一直在思考，最终决定相信并来问你。我事先警告，接下来的内容是保密的，明白吗？”拉帝奥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他即将透露的信息并非什么不可告人之秘，而仅仅是一句简单的通知。

“虽然你这转折有些生硬，不给我过渡的时间，但是……”砂金胳膊拄在桌子上撑着脸，看向拉帝奥的眼神却出其勾人，“乐意至极，我还是非常乐意听你跟我分享东西的。警察叔叔想跟我说什么？”

拉帝奥语气沉着，眼神里看不出一丝质疑:“你昨天有没有收到这个音频？”

66.

这件事还要从今天早上讲起。

停职并没有扰乱拉帝奥的精神状态，反而使他长期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在醒来时看到太阳了，晌午的日光洒入窗内也并不算太刺眼。

茵卡琉还在它的小窝里睡着，小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像是随风起伏的金色麦田。它时不时动动爪子嚼巴嚼巴嘴，应当是做了个好梦。

没来由的，拉帝奥想起了某个招人喜欢又讨人烦的小青年。

“嗤。”

拉帝奥在一众聊天框里忽视掉各种毫无意义的嘘寒问暖，注意到了一个不知何人在凌晨一点发来的消息。

头像是纯灰打底，昵称为【当前用户未设置】。

拉帝奥在社交圈子里面没有人会用这么无聊的昵称，他也不记得自己工作号加过这个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录音。

拉帝奥近乎是皱着眉听完的，点进去第一声便是一段凄厉的哀嚎，之后便是各种求饶声、辱骂声与血肉的……

有男有女。

「【当前用户未设置】:嘘，意外路过，尊敬的警察同志帮帮里面可怜的犯罪分子吧？」

「【当前用户未设置】:哦，我把你被停职的事给忘了~哎呀呀，兢兢业业的人民公仆因为追查旧案被停职了，真的好可怜啊，我要是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呜呜呜呢」

「【当前用户未设置】:啊哈，但我不是你！」

「【当前用户未设置】:那我就去发给托帕小姐喽。本报案人非常期待她的回应呢！」

而当拉帝奥追问时，他发的那段文字旁出现了个红色感叹号。

——┎该用户已注销┑——

67.

砂金点开电脑上被转发来的聊天记录，光是看到那段文字便已经皱眉，在点开音频前从兜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

“没有，这人是谁？”

拉帝奥思索着:“所以他们没来找你。那么刑侦队里目前只有我托帕、翡翠和钻石收到了这段音频。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副局说暂时封锁消息。”

砂金在那段文字的提示下，给耳机调小了音量，但点进去时还是愣了愣，点击暂停键错愕地看向拉帝奥。

“你点开仔细听，3分22秒到3分50秒的那个男性声线，像谁？”

见拉帝奥这样认真，砂金拖着进度条到了所说位置，点开。

“一个来自壮年的男性声音，听起来像30到40岁……”砂金眯起眼睛，一点一点地回忆，最后沉吟片刻，半猜半疑地点开了手机里保存的通话录音。

“艾麦行？专业人士测过了……”砂金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得，测个什么啊，忘了你前面说的封锁消息了。嗯，这段音频有没有可能是人工合成？”

拉帝奥在工作上一丝不苟，用工作的语气说话搭配上红色眼线也总能给人带来严厉之感:“我先说一下个人感觉，不一定对。我个人认为没有必要合成，除非他们是吃饱了撑地自报家门，或者另一拨人想来故意扰乱警方进度，让警方被迫加快速度。”

砂金思绪万千，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可若警方加快速度真把案子查出来了，届时这段音频就算是假的也是大功一件，他们想传达的信息不简单啊……”

拉帝奥正色，沉声道:“无论是真是假，他们想给警方传达的信息只有一个。”

“知情人都被他们杀害了。”

“知情人都在这场谋杀里死光了。”

两人相视一笑，近乎异口同声。

“一个匿名账号在凌晨一点给我们四个人发消息后又马上注销，怎么想怎么胡来。”拉帝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恼包含在话里，“所以我们四个在线上开了个小会，目前托帕和翡翠正在秘密调查这件事。”

砂金摇摇头啧了两声，言语里像是对待什么不屑一顾的人一样评价:“如果这段音频是真的，那么那些人利用完就扔也未免太果断了。过河拆桥啊，和wo……”

“我”字还没说出口，后半句话就在拉帝奥的注视下被砂金咽了回去。

砂金眼神飘忽吹了个假装不在意的口哨，表示:我错了，下次还敢。

“呵。”拉帝奥抱臂看着眼前人，大有“你敢一个试试的”样子。

拉帝奥可能不知道，砂金被他这样子迷了个五迷三道，几乎找不着北。

“我和你说也只是通知你一声，以免以后真查了。你不知道的话到时候还要花时间解释，拖延时间阻碍进度。”

砂金一副惊喜的样子，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表达喜悦:“你是变相承认我的观点占决定本案的重要部分？”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擅长没必要的理解，”拉帝奥呵呵，却还是对对方表达了肯定，“而你的运气却总能让你每次都能理解到正确答案。”